里面只點了一盞孤燈,隔遠點望去,簡直像是沒有人。
一片寂靜里,我深吸一口氣,站在門口,重新思索我打好的腹稿——
宋大人,你若為我惹了污名,實在不好。以后您就別管我的事了吧。
宋大人,曇花三日內就會開了,我馬上離開,故前來同你告別。
宋大人......你年少闖江湖時,可曾救過一個女孩?
最后一句話,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問出口。
卻忽然聽見祠堂中終于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氣。
那聲音生冷,卻又嫉妒到發燙。
帶著濃重的欲望,如同一條壓抑許久的蛇,扭動著身軀,無處發泄。
宋泊簡輕聲說:「弟弟,我真是對你嫉妒到恨。」
我只覺得,宛若一聲驚雷炸響。
我腦內一片嗡聲,不可置信。
9
宋泊簡。
那個前途無量,貴極人臣的宋泊簡。
他竟然會喜歡我?!
我那只本要叩門的手,實在沒辦法叩下去。
我壓抑住心中莫名的震動,無聲無息地退了回去。
次日,宋泊簡又來了。
他像個不管不顧的瘋子,不顧昨日婆母的話,一屁股直接坐在屋中的椅子上。
小廝打開食盒,琳瑯滿目的菜盤擺了一桌子,還散著熱氣。
「日后,我與你同吃同飲,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窗外的夜風吹來,一陣溫暖的花香輕輕搔過我們二人的鼻尖。
他忽然抬眼望我。
捏著腰帶上那枚香囊,似乎在沉吟著要說什麼話。
我沉默地吃飯。
「你今天似乎話很少。」
「宋大人,我以為你習慣食不言寢不語。」
「你又叫我宋大人了。」
「宋大人,花開后,我就該走了。」
宋泊簡皺眉,他冷淡的神情宛如一張瓷做的面具,隨著我每一句刻意疏遠的話,而緩緩碎裂。
「你還喜歡他嗎?」
他最終輕聲問道。
甚至不等我回答,就自顧自地飲了一杯酒。
「也不知道他哪兒好,竟惹得京城第一佳人對他另眼相待。不過,從小那小子便討長輩歡心,偏愛至極。他甚至衣服多得穿不過來,我卻要穿他的舊衣。」
我忍不住說:「你當年闖蕩江湖時穿的那件披風也是他的舊衣?」
宋泊簡愣了一下。
「你怎知我當時穿的什麼?」
這句話,便是把我的猜測做實了。
我看著他,忍不住地苦笑,笑這場誤會簡直是命運捉弄。
笑得不能自已時,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宋泊簡。」我認認真真地看他。
「當初我之所以同意這門親事,是因為那年水賊打劫,救我的少年披著的袍子上繡著向燭二字。」
宋泊簡原本皺眉的神情忽然一顫,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你,你說什麼!」
「我當初成親,原本是為了報恩。」
宋泊簡神情復雜。
我亦神情復雜。
我們沉默對視,良久沒有言語。
他最終說:「你不必報恩,我只聽你一句實話,你喜不喜歡我?你若喜歡,所有風言風語都不必擔心,宋某在,定不會讓你受一分委屈。」
「過往種種都已煙消云散,如今宋某愿與你從頭再來。」
夜風中的香味越發濃重。
花香裊裊,旖旎又纏綿,橫亙在我們二人之間,香到讓我頭腦發暈。
好半天,我才意識到,那突然濃烈的花香,來源于那株月白曇花。
我猛地站起身,推開窗。
月色下,白到發亮的曇花正在無聲綻放,漂亮得宛若一塊塊白玉。
花瓣邊緣被月光照得一片朦朧。
蟬鳴聲起,夜風忽止。
我覺察到宋泊簡站在了我的身后,他心跳快到我都能聽到。
「曇花開了,你是不是要走了。」他聲音低沉。
我的手指緩緩捏緊。
「若我——若我——」我小聲說。
還沒說完,卻被他拉著轉過身。
宋泊簡緊緊抱住我,他的頭垂在我的肩窩。
聲音害怕到顫抖。
「別走,求你。」
「留下來。留下來。」
他不斷地祈求著我。
明明是京城炙手可熱的貴公子,卻慌了神一般,自卑到不敢確信我的心意。
我的心頭忍不住柔軟。
我緩緩地抱住他。
「不走了。」
10
我將曇花供奉到宋向燭的墳前,了卻他的遺愿。
宋泊簡搬出了宋府。
先前陛下贈予他一處宅子,如今倒正派上用場。
宋泊簡說到做到, 我當真沒有聽到一句風言風語。
甚至原本與我作對的婆母, 也沒辦法過來鬧事。
一切平靜到像是往事真的煙消云散。
而我, 同宋泊簡相處久了,才越發知曉他這張古板皮囊下的幼稚心性。
院子里栽了一片海棠。
有時, 我會躺在樹下納涼睡覺。
宋泊簡忽而問:「你覺得是月白曇花好,還是海棠好?」
我瞥了他一眼。
他說:「怎麼了?沒事, 我就隨便問問,不當真。」
我覺得他越發好笑,故意說:「自然是月白曇花, 花開不易,這才珍惜。」
氣得宋泊簡當天上朝都快冷成冰山。
我本以為到了晚上, 他的氣就消了。
沒成想, 他盯著飯菜,幽幽道:「飯菜不合口味嗎?給你整株曇花拌著飯吃是不是更香?」
他睡覺時, 躺在床上,幽幽道:「誒呦,糟了,是不是該做件曇花紋樣的帷帳啊?」
他抱著我親時,幽幽又要說話。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
「行了行了, 我逗你的。我喜歡海棠。你種的花, 我都喜歡。」
宋泊簡好哄得很。
等我說完, 他就不生氣, 也不陰陽怪氣了,開始悶頭干活。
次日,我齜牙咧嘴地起床。
心中只想著一件事——
指節明顯的人, 力氣確實大!
11
今早去上朝的宋大人春風拂面, 面帶桃花。
有同僚好奇問道:「可是有喜事?」
宋大人點頭。
同僚等了等,見沒了下文,忍不住又問:「可是宋大人聽聞您要升官了?」
宋大人說:「升官是自然而然的事, 有何可喜。」
同僚真是恨透了自己這張愛多問的嘴。
只見什麼都不說的宋大人,走路生風,將腰帶上那枚香囊撞得搖來晃去, 招搖無比。
同僚忽得想起, 以前自己這張愛問的嘴也曾打探過那只香囊。
只不過, 夸它繡工好時,宋大人還淡笑點頭。
問它鴛鴦腦袋上為何有針腳挑掉的痕跡。
宋大人沉默不語, 咬牙切齒。
真真是個怪人。
同僚望向宋大人。
快要進殿時, 他才姍姍將那枚香囊塞入袖口,款款走入殿內。
同僚心中感嘆:宋大人什麼都好,就是脾氣怪,聽聞他多年鐵樹終于開花, 最近剛成了親,擇日不妨去問問他,娶的是哪家的女郎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