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我家世遠在你之上,容貌也不遜你多少,憑什麼他寧愿流放都不愿娶我!憑什麼這麼多年他都念著你!
「我在信中那樣辱他,他還每個月潛回京城只為看你一眼,憑什麼?薛蔻,你何德何能,你告訴我,你憑什麼!」
一雙如玉骨筷子般的手掀開簾子。
「就憑她是她。」
崔檀掀起眼皮,冷漠地看過來。
謝梨的眼珠仿佛不會轉了。
她貪婪地盯著他的面容,喉嚨里嗬嗬作響。
崔檀厭惡地轉過臉,避開她的眼神。
牽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和夫人的事就不勞娘娘操心了,快些上路吧。」
辦事的太監們圍了上去。
我聽見謝梨聲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
隨后是凳子踢倒的聲音,伴隨嘶啞的咒罵和掙扎。
還要再聽,崔檀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莫要污了耳朵,蔻蔻。」
我拿下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你再喊我一聲夫人吧。」
17
崔檀將我送上馬車,我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拽了進來。
就像多年前我們泛舟。
他執意讀書,被我一把拽進小舟。
崔檀的眼底閃過笑意,我喉嚨干澀了一瞬:
「你當年在北疆收到的那封信,并非我寫的,你信我嗎?」
他毫不在意地躺下去:
「我什麼時候沒有信過你。」
也是,他如此聰明。
崔檀將我攬過來,讓我倚在他的ŧúₒ肩上:
「蔻蔻,你于我而言,是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忍住眼眶里的淚,平靜地靠著他。
當初崔檀的父親冤死獄中,母親吞金自盡,他們都不在了。
我爹娘為他們在山上修葺了墓。
崔檀帶我去祭拜了他們。
他啟程回漠北的那天,我跟他一路同行。
天地廣闊,我愿領略另一番風景。
在他漠北的書房里, 我偶然發現了那封當初的回信。
和謝梨寫的那封信放在一起。
原來他并不如我想象中聰明。
五年的時間讓信紙破舊,泛黃。
眼淚已經干涸。
暈開的墨跡暴露了眼淚存在的痕跡。
「只要你此生順遂,無病無災, 便是我的一樁心愿。」
很多年前, 我們兩家都未曾進京。
那個梅雨時節,他冒著大雨替我求來的平安符。
我答應過他的那句心愿。
在此時如暮鼓鐘聲, 正中我的眉心。
對于那封惡毒的信,我不知道他是以什麼心情寫下的。
本以為是決絕的回應, 卻依然還是他的真心。
我再去找到崔檀的貼身小廝追問。
這才知道,這五年,他在我看不見的角落從未缺席。
謝梨所說, 崔檀時常回京來看我,是真的。
我成婚那天,他混在人群里。
手中握著的那根簪子終究沒送出去, 扎得他滿手鮮血淋漓。
我在后宅無數個看不見月亮的夜晚。
他就靜靜坐在屋檐上。
隔著遙遠的距離,悄然摸了摸我的影子。
我生產那日,痛不欲生。
瀕死之際出現的那個人,不是幻覺。
小廝哭紅了眼睛:
「當日郎君提劍欲屠盡謝府滿門,屬下拼死把他打暈了才帶回去。」
漠北有連綿不絕的雪山。
月亮比中原更加清寒孤冷。
但我的月亮好像從未離開, 明明高懸在遙遠天際, 卻還是照亮了我。
我展開手掌。
那里躺著七夕那夜他送我的玉簪。
崔檀踏著風雪而來, 佩劍作響, 仿佛敲擊在我心頭。
碎雪落在他郁郁青青的眉宇之間。
抬手輕輕替他拂去。
他解下大氅披在我肩頭。
我就在此時一字一句地開口:
「崔檀,我們成親吧。」
18
我和崔檀成婚的第三年。
我爹辭官,帶著我娘來了漠北。
我也在同年有了我和崔檀的女兒。
崔檀不愿再讓我經歷先前那般的鬼門關,私下偷喝了男子避孕的湯藥。
卻禁不住我再三勸說。
我憐惜崔檀悲苦, 世上已無血脈至親。
于是有了私心,想為他誕下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
在漠北的這些時日,同先前在京城時一樣。
我仍會施粥, 照看無家可歸的孩子。
甚至還替軍中將士寫起了家書。
我的日子過得很好很好。
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很好很好的。
那些京城舊事早被我拋去腦后。
因為對我而言,不重要了。
謝凌給我寫過信,信中長訴相思。
他說裴芷給謝頌安下毒, 逼謝凌娶她。
謝頌安的舊疾更重了, 求我回去看看他。
我將信直接湊上燭臺燒了。
平靜無波地吩咐:
「以后有信, 不必再送來了。」
我和謝凌的五年,因我本就未想起, 變得愈發模糊不清。
甚至他和謝頌安的樣貌, 也在我的記憶里一點點褪去。
變成一片空白。
來漠北的第五年。
崔檀休沐半旬, 帶著我去一邊陲小城游玩。
他懷中抱著女兒,牽著我去買豌豆黃。
路過街頭, 他將芍藥替我簪在鬢間, 忍不住夸獎:
「蔻蔻就是全天下最美的小娘子。」
他從不吝惜對我的贊美。
只是大庭廣眾, 我多少紅了臉,伸手掐他胳膊。
卻見遠處一對父子紅了眼。
哽咽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蹙眉看去,兩個人一身潦倒如同乞丐一般。
憔悴瘦弱, 仿佛吃了很多的苦。
我不解地蹙眉:
「這人好生奇怪, 看著我哭什麼?」
崔檀溫柔地親在我額角傷疤上:
「多半是腦中有疾,夫人莫要搭理。」
他握緊我的手,懷中的女兒湊過來在我臉頰親了一口。
咿咿呀呀, 甜甜地叫了聲。
「娘親。」
忽春驚到小桃枝。
我和崔檀在春光里并肩而去。
似乎風里吹散了一句低喃。
「對面不相識,也好,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