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額角疼得要裂開,不由伸手去摸他的掌心,帶了幾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
「你怎麼才來呀?」
崔檀的手心生了薄繭,兩手相碰,他仿佛被燙到了一般。
精致的腕骨顫了下。
隨后他握緊我的手,語帶艱澀:
「是我不好,耽擱了許久。」
爹娘的神色都帶著幾分怪異。
爹想說點什麼,被娘拉著袖子憋回去了。
崔檀端起碗,十分熟稔地將小銀勺的湯藥吹涼,送到我唇邊。
我想起,很久之前,薛家與崔家府邸相鄰。
幼時我身體不好,每次都被爹娘追著滿院跑,喝一碗極苦的湯藥。
直到崔檀出現。
他總會哄我將藥喝得一滴不剩。
伊年暮春,一汀煙雨杏花寒。
崔檀一早就去買我最愛吃的豌豆黃。
我倚在垂花門后,望著他額上亮晶晶的汗,難得良心發現:
「我爹娘說了,做人要知恩圖報。
「這樣,本姑娘滿足你一個心愿。」
他沉吟不語,我的神色于是帶了幾分警惕:
「不許說太過分的啊。」
淡青色的天光透過他清雋的臉龐。
崔檀就站在薄暮里,唇角一點點翹起。
他微笑著朝我伸出手來。
將一枚小巧的平安符放在我掌心。
「只要你此生順遂,無病無災,便是我的一樁心愿。」
而后指尖微動,輕輕拂去我肩上的落花。
那枚平安符很是難得。
求符者登千層石階,行叩拜之禮,以示誠心。
那時正是梅雨時節,多日大雨連天,不知崔檀是如何求來的。
當時我不知,他衣袍下的雙膝遍布淤青。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只是那時我在想。
我定然是個運氣極好的姑娘。
能與他這樣好的郎君相識。
6
大夫說我需要靜養幾天。
任由我如何追問,爹娘只說我受不得刺激。
他們再三緘默,不就是告訴我是如何傷成這樣的。
目前只知道,我的記憶回到了十六歲。
我們薛家進京的那一年。
之后發生的一切,都不太記得了。
還好崔檀在陪著我。
他在的時候,會為我念話本解悶。
我不吃橘絡,他便會一絲絲給扒干凈。
關于這幾年的事他也是絕口不提,只是眼神流露出悲傷。
我好像察覺哪里不對。
明明我嫁的人是崔檀,但我閨房內只有自己的物件。
且這些天來,我們也并未同寢。
頭還隱隱作痛,我索性不想這些,閉目養傷。
抱月在樹蔭下放了張美人榻,扶著我躺上去乘涼。
崔檀在一旁為我撫琴。
許是太久未彈,他手法生疏,錯了好幾個音。
我不由吃吃地笑:
「曲有誤,周郎顧,如今卻是崔郎在盼我顧。」
崔檀故作鎮定地起身,伸手端起案幾上的瓜果:
「我去把這些湃在井水里,你吃起來解熱。」
只是耳根泛起了淡淡的薄紅。
我不可自抑地笑了,笑聲驚起樹梢上幾只小雀兒。
目送崔檀的背影轉過垂花門,身后傳來一聲清脆的怒斥。
「你果真如裴姐姐所說,在這裝病。
「和外男肆意調笑,有違婦德,怎配為我娘親!」
我轉過頭,就看見一個垂髫小兒站在不遠處。
錦衣玉服,滿臉怒意瞪著我。
看起來不太正常。
說的話也像得了瘋病。
爹娘從未把我養成隱忍的性子,十六歲的我更是驕縱。
當即柳眉倒豎,翻了個白眼:
「什麼狗屁婦德?好討厭的小孩,上趕著認娘。
「再罵一句把你亂棍打出去!」
那小孩當即臉色煞白:
「你,你怎麼如此粗鄙,我要去告訴爹,讓他教訓你……」
我捏起面前啃過的梨核,朝他扔過去。
梨核砸在他前襟,留下一小塊污痕,驚得他尖叫一聲。
我雙手叉腰作勢還要砸:
「管你爹是誰,跑到我府上搗亂,連你爹一起打!」
那小孩嚇得一溜煙兒跑了。
一邊跑,一邊似撞了鬼般不停尖叫。
我樂不可支,笑彎了眉眼。
扯到傷口,又痛得弓腰。
有人從身后扶住我的肩。
側頭看去,崔檀捂住心口,繃直了脖頸。
我慌忙去摸他的胸膛:
「你怎的了?是不是心口突然疼?」
他抓住我亂動的手,努力朝我扯起嘴角。
清雋的眉眼倒映進我的瞳仁中,我見他神色復雜:
「我沒事。」
「蔻蔻,我只是太久沒見你如此笑過了。」
7
那日的瘋小孩也不知是從哪跑出來的。
我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額角的傷口長出了粉粉的肉,有些不好看。
崔檀知道我擔心留疤,費心思從宮里弄來一瓶玉肌膏。
但我到底還是留了疤。
眼下正是七夕,崔檀邀我放燈。
我因這塊疤悶悶不樂,不太想出門。
崔檀又送了抹額過來,上面墜著瓔珞流蘇,極為精美。
我戴上的時候,從銅鏡中和崔檀的視線對上。
他在含笑看我,兩廂對望,各自不由紅了臉。
千盞花燈飛過柳梢頭。
崔檀買了幾盞河燈讓我在拱橋下等他。
他剛走,我放在身后的河燈就被人一腳踢翻了。
我氣得轉身:
「你賠我的燈!」
身后的陌生男人挽著一妙齡女子。
他手里牽著的孩童,我定睛一看,正是那天的小孩。
那招人厭的小孩瞪圓眼睛,臉漲得紅紅:
「你,你怎會在此?」
說著就要來扯我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