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我大概如同惡鬼般兇神惡煞。
因為她滿眼都是驚慌失措。
「你……你是來吃我們的嗎?
「小妹太小了,只有一丁點肉,別吃她。
「我是姐姐,你吃我吧。」
我呆呆看著她們,然后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19
第五天,北靖王才終于意識到利州城并百姓在負隅頑抗。
容柯的師父在箭雨中沖上城樓,高高揚起了白旗。
他死的時候身上還穿著當值的衣裳,那衣裳和御林軍的黑布甲很相似,故而還沒等他在城樓上站穩,便被北靖王軍中的小將射穿了頭顱。
寒風獵獵,灑滿熱血的白色旗幟在風中飄揚。
男人的頭向一旁歪著,身體卻死死跪在原地,怎麼也倒不下。
北靖王的軍隊進了城,最先頭的一行人直接吐了出來。
靠近城門的方向,無數尸體被炙烤成了焦炭,空氣中木頭燒焦的糊味兒和肉香來回交織,最后重重落入每個人的鼻腔。
人們從房屋里探出頭來,無措又空洞地看向北靖王的軍隊。
就連馬兒都覺察到不安,一聲聲地打著響鼻。
無他,只是人們都太餓了,看見活物都像是綠著眼睛的野狼。
北靖王率人推開了小皇帝行宮的大門。
人們踟躕著跟上,又在宮門口被絆住了腳,一群苦難的人靜靜地站在原地,瘦削的、晦暗的身影,直直地目送著他們的新王登上寶座。
沒人知道未來會怎樣。
但,老皇帝、小皇帝、垂簾聽政的皇太后,和隨他們一起偷偷逃跑的大臣,每一個都驚人地相似。
所有踏上那金磚銀瓦的人,無一例外地,都被權勢模糊了面孔。
他們都一樣。
一樣的高高在上,一樣的將百姓當作棋子和工具。
我把磚頭壘了三塊,站在頂上,仔仔細細地看著那群站得筆直筆直的士兵。
阿姐啊阿姐,你到底在哪兒啊。
20
利州城里的人死了太多太多。
北靖王上位的第一天,便命士兵挨家挨戶地搜查,人口重新登記造冊。
為了避免瘟疫,已經死了的人都拉去城外燒了。
城內開倉放糧,每家每戶都能按人頭領到對應份例的糧食。
士兵查到我家時,指著一大一小兩個小娃。
「你們是一家?」
「對,我的兩個妹妹。」
大一點的女娃拉住我的手指,細嫩的指腹從我粗糙的手背上劃過,她狠狠點頭。
「是,這是我阿姐。」
「叫什麼名字?」
「我叫馮二妹,這個叫三妹,小的叫四妹。」我說。
士兵們一臉憐憫。
「都是女人,還有個小娃娃,不容易咧。」
「你說皇帝的糧倉里明明還有那麼多糧食,怎麼那狗皇帝就心那麼狠,不肯開倉給百姓們放糧。」
「還是靖王大方,入城第一天就開倉放糧,真是有善心!」
我壯著膽子,低低地問:
「幾位兵爺,你們軍里,可有位姓馮的二十出頭的士兵?
「她是去年被抓去充軍的……」
沒等我說完,那士兵就一臉嚴肅地打斷了我。
「我們都是輪兵制,哪來的隨便抓走人去充軍的……」
內心的不安感越發洶涌。
「那狗皇帝帶著一隊兵馬往南邊逃,沒想到和南邊的那群蠻子正對上,蠻子多兇啊,聽說是都殺光了。」
我膝蓋一軟,耳邊響起轟鳴的噪聲,眼前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的好阿姐啊。
21
我好像睡了很久。
夢里,阿姐溫柔地笑著看著我,點我的鼻尖。
「小皮猴,娘說了今晚要做腌菜燉肉,你可倒好,就把自己摔進腌菜缸子里面了。
「衣服濕了還不敢說,這下好了,凍病了吧。」
阿姐端著一碗乳白乳白的湯,一勺勺往我嘴里送。
那年的冬天好像很冷,湯碗上的霧氣蒸騰了我的眼睛,喝著喝著,一滴淚就砸進了碗里。
「小妹別怕,爹娘那兒阿姐去說,你好好養病,快快好起來。
「你不是一直想吃豬皮凍嗎?等你退了燒,阿姐專門給你做一碗,大大的一碗,小妹想怎麼吃便怎麼吃,好不好?」
冬日的夜里,窗外響起噼里啪啦的爆竹聲。
阿姐將我摟在懷里,一下一下地拍我的背。
她又給我講起了故事,那些天馬行空的,稀奇古怪的,來自阿姐故鄉的故事。
我卻只想抓住她的手,告訴她我好想她呀。
告訴她我給她攢了九十三枚銅板,只是我腦袋笨,沒有看住錢,等將來日子好過了,我再繼續攢,都給阿姐。
還想告訴她利州城里的日子好難過呀,我真真是后悔當年入了徐府,如果能重來一次,即便是餓死,我也想餓死在阿姐身邊。
我看著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想把阿姐的臉刻進心里。
畫面再一轉,爹爹猩紅著眼睛沖進家里,拿起皮鞭就往我身上抽來。
「你個小崽子!你怎麼不去死!還偷錢!」
我看見夢中的那個年歲尚小的自己梗著脖子朝爹爹喊:「我不是偷!那是娘給阿姐攢的嫁妝,你不能拿去花!」
爹爹舉起長鞭,眼瞅著就要抽到我臉上來。
阿姐瘦削的肩膀,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
「我是姐姐,你抽我吧。」
血色鞭痕在阿姐的后背綻放。
可她將我擁在懷里, 只笑看著我,像在告訴我別害怕,有阿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