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王的大軍行進得很快,聽說前日便已過了燕河,腳程再快些,七日便能攻到利州城腳下。
朝堂上激進派和守舊派吵成一團。
激進派叫著和北靖王頭對頭臉對臉地打一仗,替新皇奪回大好江山。
守舊派嚷嚷國庫空虛,蝗災加以暴雪,打仗別說沒有士兵,連糧草都沒有。
朝堂上的紛紛擾擾落不到百姓頭上。
這樣的世道,人能活著就已經不錯了。
所有人都在茍延殘喘,還有誰還去管什麼滔天皇權。
那天夜里,有人拍響了我家門板。
我和容柯裹著棉被,一人手里拿著一把柴火刀,透過門板上的木頭縫往外看。
「小容!」來人是容柯他師父,身上還穿著一身當值的衣裳,手里的火把忽明忽暗,被照亮的半邊臉貼得離門板很近,他壓低嗓音,「今晚宮里有人要從西門撤離,你們若是也走,便子時之后在西城門等我。」
容柯的師父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我心里仿佛壓了顆千斤重的秤砣。
如果我和容柯就這麼跑了,可能這輩子,我都再見不到我阿姐了。
容柯眨著漆黑的瞳子看我,腮邊餓得凹陷,眼眶也發烏,手上比畫著:
「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他也可憐,明明出生在富庶的福窩里,五歲那年父母遭人陷害被砍了頭,家道中落,淪落成小乞丐。
他說他這一生,一共被救起過兩次。
第一次,是我給他的剩番薯,救了他半條命。
第二次,是嬤嬤認了他做干兒子,給了他一個家。
不受控制地,我就落下了眼淚。
「都怪我蠢笨,如果我再聰明些,如果阿姐給我講的那些故事我能用上些,都不至于被這樣一個二選一的選擇題困住了腳。」
彼時我還在繞在逃與不逃的選擇題里。
可事實是,有些選擇根本由不得我們做。
時代的車輪根本不會停,它一直向前滾啊滾,將我們這些普通人壓爛,出血,最后碾成地上最最微不足道的印記。
16
不止我們收到宮中有人要逃出利州城的消息。
這樣的信息,總是一傳十、十傳百,最后幾乎全城人都知道了。
自從老皇帝不敗而逃,從洛都灰溜溜地遷都到了利州城,百姓們對朝廷的信任就被磨滅得所剩無幾。
而如今,小皇帝剛上位便效仿先皇出逃,更是徹底激怒了全城百姓。
幾乎全城人都堵在了西城門。
曾經這道高聳的城墻被無數人向往,外面的人瘋狂地想要涌進來,如今大軍來襲,城內的百姓們又似乎變成了圍城中的困獸。
小皇帝確實在這一晚逃離了利州城,卻不是從西城門逃的。
宮里散出的消息總是真真假假,在無數百姓堵住城門的時候,皇太后和小皇帝一行人,早已從另一道密門逃之夭夭。
他的最后一道詔書,是命御林軍由外用鐵水澆筑城門,將所有百姓困在其中,為北靖王設計一個新皇死守利州城、百姓擁躉的假象。
為了史書中濃墨重彩的一筆,他要拖上全城人的性命為他的聲譽殉葬。
利州城里的百姓像是一群失去主心骨的雛鳥,人人惶惶不安,饑荒徹底爆發。
最先遭難的是城里的富戶。
冬日夜里的風聲像是鬼哭,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群人,又或許他們原本就是利州城的百姓,只是如今被戰亂逼瘋了,開始肆無忌憚地殘殺同類。
我和容柯在夜里輪流守門,生怕有人就這麼闖進我們的家。
街上亂哄哄的,我聽到男人如牛般的粗喘,和女子的尖叫。
「你們放開我!快放開我!我爹可是徐章!是皇商!」
「快放開我女兒!放開我女兒啊!」
徐章?皇商?
是徐家!
徐府家的小姐!
門外爆發出凄厲的慘叫,短暫的嘈雜后又歸于寂靜。
我透過門縫朝外望去,卻只能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正拖著一個女子的腿一步步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原本覆在女子臉上的頭發在拖拽中漸漸散開,最后露出那張神仙妃子一樣的面容來。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球都凸起了,一點點血漬出現在皚皚的雪地上,又快速被大雪覆蓋。
我驚慌不安地后退一步,雙腳似有千斤重,死死捂住嘴。
徐家小姐死了。
可這才只是個開始。
大雪拖慢了北靖王大軍的腳步,還沒等他們攻打利州城,城里便已經開始死人了。
冬日里的食物很快便消耗殆盡,許多人便撿著樹皮草根,碾碎了和著土和雪,搓成丸子,一顆顆地往肚子里咽。
能拉出來還好,拉不出來的,最后就會脹腹而死。
在這種時候,我求生的意志幾乎也要達到巔峰。
我還沒找著我的阿姐,她那樣聰明有本事,即便被充了軍,也一定會回來尋我。
而我生長在村子里,最知道哪里還可能會藏糧食。
于是我便趁著夜深人靜,帶著容柯,掏遍了附近所有的耗子洞,連里面的老鼠都沒放過,一并剝皮煮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