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日,便是連雜面饅頭都沒有了。
我每日都在餓肚子,仿佛又回到先前和阿姐一路忍饑挨餓到利州城的日子。
春蘭姐的煮雞蛋也早給斷了。
大嬤嬤傳了老爺夫人的話,叫管家看好大門,不許人進出。
徐府的前后二門一關,便將所有人都鎖在了牢籠里。
這座三進三出的豪奢府宅,好似變成小一版的利州城。
后院的仆婦們餓得兩眼昏花,前院的小廝卻好像摸到了什麼斂食的路子,沒過幾日,便開始有仆婦拿銀錢去換,隔日便能揣半個餅子回來。
我和春蘭姐也餓得發慌。
這麼生生熬了幾日,大廚房便是連點湯湯水水都不給了。
只有夫人小姐院子里的小廚房,日日還升著炊煙。
又過了一日,春蘭姐起了身,也拿著銅板去前院換糧。
可我等了許久許久,她都沒回來。
「小妹,小妹,快醒醒。」
夜色很深,春蘭姐沒點燈,我伸手去碰蠟燭,卻抓了個空。
她將懷里還溫熱的一小牙粗餅子塞到我嘴邊,啞聲道:
「快吃吧。」
我想去拉她,可春蘭姐動也不動,只推著我,把餅子都往我嘴里塞。
她摸我的頭:「小妹你知道吧,我也有個妹妹。」
我眨眨眼,春蘭姐的輪廓漸漸清晰。
她衣衫有些亂,原本齊整的烏發斜了半邊,墨黑的眸子里似有淚珠子在往下滾。
我在黑暗中狠狠點頭,伸手想去探她的臉。
春蘭姐也有個妹妹,只是家里孩子太多了,她因為有顏色,被牙婆相中賣進了徐府當差。
她妹妹卻沒她這樣的好運道,和我與阿姐一樣,被賣進一莊戶家做媳婦。
那莊戶動輒喝酒打人,在外邊受了氣,回家便照死里打春蘭姐她妹妹。
這故事早在我剛進徐府時,春蘭姐就給我講過。
她說我長得像她妹子,所以對我也更偏疼些。
「那年牙婆來選丫鬟,本來選的是我妹妹來徐府當差。」
我愣了一下,緊接著只覺得渾身冰涼。
春蘭姐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軟,淚珠子卻流得又兇又急:
「是我傳出去,說她早早與人有了首尾,不如我老實本分。
「原該嫁與那莊戶的,該受那些罪的人,是我才對。
「小妹,阿姐真真是對你不住。」
我想勸慰她,可腦袋混混沌沌,手也抬不起來。
春蘭姐的話好似前一秒還在耳邊,下一秒又去了天邊。
甚至最后我都鬧不清,那句對不住,到底是對我說的,還是對她妹妹說的。
大概是都有吧。
11
春蘭姐跑了。
一同帶走的,還有我的九十三枚銅板。
12
前院的大管家和一眾小廝砸了徐府大門,將院里值錢的都搬走了。
緊張恐懼的氣氛在府里蔓延開來。
夫人小姐的小廚房許久沒升起炊煙,倒用一道大鏈子鎖將院門一鎖,真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只有夫人身邊跟著的大嬤嬤出來過一次。
她身上的赤紅褙子寬松了不少,臉上皺紋卻加深許多。
短短幾日,已和前些時日對小廝喊打喊殺的派頭大有不同。
此番大嬤嬤是拿著賣身契來的,她說:
「老爺夫人賞了恩典,放你們離去。」
所有人面面相覷。
有能耐的,早早都跑了。
剩下來的,半數是徐家的家生子,還有幾個,是和我一樣半路賣身進府的可憐人。
看似天大地大,可我們又能往哪里去呢?
大嬤嬤將身契往石桌上一擱便又退回小院。
之前在大廚房做工的嬸娘第一個回過神來,沖去拍院門。
「夫人!小姐!我是黃嬸啊!我家杏兒還在小姐身邊貼身伺候著!您怎麼能攆我走啊?!
「夫人!您開開恩,放我進去吧!」
她將小院木門拍得哐哐作響,就連我的心臟也跟著門板劇烈跳動起來。
更多徐家的家生子沖了上去,瘋了似的狂拍小院的門。
還有人跪坐在門前,號哭得歇斯底里,好像在上演一場生離死別的鬧劇。
而我只有一個念頭。
我要去尋我的阿姐。
13
世道是真的亂了。
出了徐府我才驚愕地發現,世道是真的亂了。
家家戶戶都將門板蓋得嚴嚴實實,原本喧囂熱鬧的主街無人打掃,偶爾有人從旁邊經過,也都是行色匆匆。
只有一個住在附近的好心嬸子,遞了我一碗水,又給我指了路。
之前給我送信的小乞丐就住在城西的育群巷子。
我此番便是去尋他。
阿姐在信里從未告訴我她的去處,又是做的什麼活計,但她時而能送我些糕點,又能贈些親手做的物事,想必也不會過得太差。
在徐府近一年,我格外惦念她,只是原想送給阿姐的銅板沒有了,心里不由得又生出兩分怯怯。
我去找小乞丐。
哦,如今也不能叫小乞丐了。
他改名容柯,給一位宮里出來的老嬤嬤當了干兒子。
那老嬤嬤一生未嫁,無兒無女,見容柯相貌堂堂禮數周全,便認他當半個親兒子,還使銀子給他找了個守城樓的好差事。
我找到他,問他我阿姐的下落。
可他見到我便神色微變,踟躕了半晌方在紙上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