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為了一吊錢,把我和阿姐賤賣了。
阿姐被賣給村頭的跛子周,我被賣給村尾的羅鍋張。
跛子周一年娶了五房媳婦,個個短命。
羅鍋張比我還小三歲,身患癆病沒幾天可活。
兩處都算不得什麼好姻緣。
我覺著我這輩子大抵是完了。
可成親那天,左等右等,掀我蓋頭的卻不是羅鍋張,是阿姐。
她左手提刀,身上血漬汗漬泥濘一團,朝我笑:
「小妹,阿姐帶你走,你愿不愿意?」
1
成親那天,我和阿姐被喜婆架著,一個朝村頭,一個朝村尾。
我不愿嫁,但爹收了一吊錢的聘禮,娘把菜刀架在脖子上,問是我們嫁還是她去死。
我怕了,顫抖著去拉阿姐的手。
這個家里,阿姐最是頂頂聰慧,她知道如何用剩余的一點點豬油做成皂角,會講一些稀奇古怪又天馬行空的故事,還會在炎炎夏日做腳踏荷葉扇給我乘涼。
這時候娘的肚子已經顯懷了。
她拉著阿姐和我,語無倫次地說著什麼一定要乖,要好好伺候男人,如果挨打了別哭鬧,柔軟些才能活命的話……
她說了很多很多,我卻一直沒聽到阿姐的聲音。
等我忍不住扭頭去看時,卻發現阿姐早已背過身去。
記憶里阿姐總說不必埋怨爹娘,他們只是被時代裹挾的可憐人。
即便如此,在被喜婆一把拽去蓋上紅布的那刻,我還是忍不住恨起了他們。
喜婆用細細的柳枝抽我,我被抽得跳腳,沒忍住嘶了一聲,周圍卻傳來陣陣哄笑。
還聽到有人大聲喊:「新媳婦老媳婦羅鍋張的丑媳婦,肺癆能干個屁?不如讓我們替羅鍋張嘗嘗鮮!」
作為羅鍋張的丑媳婦,我心里忐忑不安。
剛到了羅鍋張家,還沒等進門,婆母就讓我跪在門口學規矩。
新房里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我悄悄透過紅布朝屋內望,卻被眼尖的婆母一巴掌扇在頭頂。
「這小媳婦不乖,得好好教訓!」
羅鍋張時日無多,張家娶妻是為了沖喜,早就說要大擺一天的流水席。
我跪在院子里,醬豬肘的香氣直往鼻尖鉆。
肚子里敲起了鼓。
三天前親事一說定,爹爹就斷了我和阿姐的糧。
一是我和阿姐定了親就不算馮家人,不配吃馮家飯,二是跛子周和羅鍋張的名號太響,他怕我和阿姐吃飽了跑。
我跪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忽然想起阿姐曾說過,她穿來前是個牛馬,如今卻連牛馬也不如。
原來我不認同。
可如今,膝蓋下的碎石粒硌得我臉都白了,還真是連牛馬都不如。
2
跪了足足一個時辰,流水席上的人們才漸漸散去。
婆母和喜婆一起,像拎小雞子一樣,把我丟進新房。
「好好伺候你夫君。」
丟下這麼一句,門就被上了鎖。
我躡手躡腳地摸進去,紅布仍蓋在臉上,不敢四處張望。
隱隱約約看見,屋內桌面上,只點了一根喜燭。
聽說姻親點雙燭,寓意好事成雙。
張家卻只點了一根,不但意頭不好,還真真是摳門。
燭光影影綽綽,我心下惶恐加劇。
婆母強勢,羅鍋張性子古怪,人又有癆病,我都不敢得罪。
要是阿姐在就好了。
摸到架子床,我壯著膽子坐下,等羅鍋張來掀我的蓋頭。
心里想著如果他將來不打我,或者打得不疼,我也愿意伺候他再給婆母養老送終。
可左等右等,沒等來羅鍋張,卻聽到屋外傳出「走水啦」的高呼。
又過了會兒,門口傳來動靜。
有人推開門,一把掀開了我的紅蓋頭。
她笑吟吟看我:「小妹,阿姐帶你走,你愿不愿意?」
3
是阿姐。
她左手提著刀,血水混著不知名液體順著刀刃往下滑。
嘀嗒,嘀嗒。
那副樣子,像極了年幼每逢過年爹娘殺豬時的架勢。
那時爹還不賭,娘也溫柔,我們家算不得大富大貴,可也稱不上窮苦,每年冬天第一場雪剛下,隔壁村子就有人叫爹娘去殺豬。
殺了豬回來,爹娘臉上總掛著笑,手里的口袋也沉甸甸的。
阿姐漬的醬菜最香,配上半副豬下水,便是一道香噴噴的燉菜。
那會兒真幸福啊。我想。
可后來,后來爹被人引著,抽起了大煙。
宰豬的錢都花光也就罷了,大煙戒不掉,爹爹抽紅了眼,就連娘一分一厘攢下的阿姐的嫁妝,他也全拿去抽了。
自那以后,阿姐越發沉默。
我的睡前故事也從丑小鴨白天鵝變成了進擊的林黛玉和殺破天的唐玄奘。
我看著面前的阿姐,她雖笑著,可提著刀的手還在抖,我便曉得她也在怕了。
從小到大,我最聽阿姐的話。
她既這麼問,我便立刻站起來。
剛剛還在胸腔橫沖直闖的心臟,莫名其妙就被安撫下來。
「愿意!」我這麼大聲喊。
逃出張家院子,我方才發現村頭燃起了熊熊大火,方向正巧是跛子周的家。
村民們全都沖去救火,就連羅鍋張他娘都打了井水朝村頭跑。
我沒問阿姐發生了什麼。
我自小就是姐寶女,家里爹娘在的時候,我偷偷聽阿姐的話,現如今阿姐要帶我走,我自然是光明正大聽阿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