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殺我證道那日,我害了喜。
他神情厭惡,卻收了劍。
「念在你誕育仙胎,本尊不殺你。」
我才知道,我的夫君,原是天上的神仙。
夫君恨我手段卑劣,將我囚在天界,不聞不問。
我九死一生誕下的孩兒,恨我是個身份低賤的凡人,鬧著要換新的娘親。
后來,我躍下魔淵,前塵盡忘。
某日陪著女兒凡間歷劫。
卻有一個錦衣玉袍的小神仙死死盯著我,紅了眼眶。
「就是因為她,阿娘才不要我的麼?」
1
我離開九重天那日,是阿沄的一百歲生辰宴。
對于神仙來說,這個年紀,還是未長成的稚子。
形如人間十歲幼童。
整個天界都在慶賀。
連我這個天界最荒僻的角落,也能聽見樂聲。
仙婢趾高氣昂,將一件素裙扔在我面前。
「君上格外恩準,許你在宴上看一眼少君。」
阿沄剛一出生便被滄瀾抱走。
這百年來,我見他不過寥寥數面。
我在仙婢鄙夷的目光里,撿起衣裙。
她小聲嘀咕:
「這麼多年,居然還賊心不死,想要勾引君上。」
天界上下,無人不知。
百年前,滄瀾仙君自人間歷劫歸來,帶回一個有孕的凡人女子。
花界圣女錦繁得知,羞憤離去。
滄瀾是天界出了名的清冷自持。
對錦繁情根深種。
眾仙料想,必是那凡女恬不知恥,妄圖借子上位,一步登仙。
卻因此壞了滄瀾與圣女的天定良緣。
可恨至極。
2
仙樂渺渺,宴飲正酣。
我扮做仙婢,低眉順眼地端著瓊漿侍候。
——這就是滄瀾給我的,看一眼阿沄的機會。
宴席間,忽有人輕佻地接過我手中的瓊漿。
醉醺醺地笑道。
「我瞧這仙婢眉眼之間,倒與那女子有幾分相像。」
那段人間歷劫的經歷,是滄瀾的禁忌。
一言既出,眾仙皆靜。
唯有滄瀾眉眼不動。
「伏宣,慎言。」
「無論如何,她是阿沄的生母。」
阿沄今日一直很高興。
聽聞此言,卻哭鬧起來。
「阿沄不要她做娘親!」
「阿沄想要錦繁姨做娘親!」
錦繁將他抱在懷里。
哀憐地望向我。
「幼子在面前哭泣,妹妹竟也毫不動容麼?」
眾仙嘩然。
無數譴責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刺來。
阿沄淚眼朦朧地指著我。
「父君不喜歡你,阿沄也不喜歡你!」
「你走!」
宴席已經亂成一鍋粥。
我呆呆站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
我上一次和阿沄見面,還是幾十年前。
和今日一樣。
他在高臺之上,眾仙環繞。
我隱沒在人群,匆匆一瞥。
那時候他剛學會開口說話。
咿咿呀呀,喊的是「娘親」。
多可笑,一聲娘親,讓我心甘情愿被困在天界。
就在此時。
滄瀾抬眼,冷淡呵斥。
「還不退下!」
3
退下?退到哪里去?
他又要將我囚在那個荒涼的結界中。
讓我接著這樣不見天日地活著麼?
我不要!
我慌亂地跑。往外跑。
卻被一擁而上的侍衛逼退至云海相連之處。
我固執地仰頭。
「放我回人間。」
滄瀾的神情很奇異。
似憐憫,又似嘲弄。
「楚鳶,你太天真了。」
「你在天界這些時日,人間滄海桑田,你那些親朋故舊都不知道在輪回里死過多少次了!」
「你以為,還有誰在等著你嗎?」
我啞聲道,「有。」
滄瀾愣了一下。
「誰?從前隔壁那書生?」
「他早死了!骨頭都湮滅成灰了!」
他怒極反笑。
「本尊就知道你還對他有情。
你終于承認了。」
書生?
我茫然地想,書生是誰?
可我還是說:「是。」
在他震驚的眼神里。
我閉眼,一躍而下。
……
我被云間亂竄的罡風傷得鮮血淋漓。
風聲呼嘯。身下是無盡的墜落。
然后,我在某個高度停滯了。
有人在我耳畔驚呼出聲。
我被血糊住了眼皮。
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只聽見清凌凌的嗓音。
像是很小的女孩子。
「爹爹說,路邊的男子不能撿。」
她聽上去有些遲疑。
「那女子……」
「應該可以撿……吧?」
小姑娘嘰里咕嚕重復了一遍。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嗯……撿回去當我娘親!」
4
斗轉星移,轉瞬百年。
念念去人間渡化形劫那日。
我比她還要焦灼。
小姑娘先天不足,又隨了她爹的非人之身。
百年過去,不過只凝聚了個虛形。
魔淵的風稍大一些,就能將她吹散。
「不怕,念念此行,我已然算過。」
我轉眸,看向身側的男人。
他的神情隱沒在銀色面具下,看不分明。
「上上吉兆。」
我定定瞧著他,「那你呢?」
無名是我的夫君。
無名之鬼,便以無名為名。
他同念念一樣,是虛影所聚。
再過幾日,也到了他閉關突破的日子。
無名很輕地笑了一下。
他想要摸一摸我的頭發。
忽然意識到自己并非實體。
手伸到一半,尷尬地頓住了。
我瞧了眼,踮了踮腳,將腦袋湊了上去。
「沒關系的,夫君。」
我笑得眉眼彎彎。
「我當然不會嘲笑你的啊。」
就像,我從前摔壞了腦子,什麼都不記得時。
他也不嫌棄我一樣。
既是夫妻,自然是要互相照顧的。
說著,我對著面前的無名「吧唧」一大口。
我在水鏡里看過的人間眷侶,便是以此來表達愛意。
不過……
我瞇了瞇眼睛,看向他可疑的耳根。
「你是不是害羞了?」
「嘖,都老夫老妻了,摘個面具讓我看看你臉紅的樣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