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摧寒便準備秋后算賬,一家家找上門。
開門,收保護費!
原本,小龍孢備受冷眼、歧視,如今,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我們一家面前大放厥詞。
毒翻你啊!
我們過上相當逍遙的小日子,每隔幾天,便隨機挑一家宗門,跑去人家山頭逛一逛,嚇得那些正道修士們,爭先恐后為燕摧寒奉上奇珍異寶。
簡直挑花眼。
今日,我們來到萬里宗。
萬里宗所受的恩惠尤其大,掌門甚至打開自己的私庫,任由燕摧寒挑揀寶貝。
當然,最后都進了我的乾坤袋。
「舒服!」
一條長龍整個癱倒在地,龍目瞇著,龍須舒爽地折出十道彎。
而我,正吭哧吭哧給他刷鱗片!
「這邊,這邊。」
燕摧寒側身,用龍須點了點腰腹部位。龍尾跟隨我的動作,歡快地搖來擺去。搔到他癢處,龍尾還會高高翹起,龍筋麻酥酥的,與十道彎的龍須簡直如出一轍。
我咬牙,恨不得搓掉他兩片金鱗!
怪我,竟然會心軟。
萬里宗的湯池遠近聞名,想著不泡白不泡,我們一家十四口便浩浩蕩蕩殺過來。
燕摧寒日常盡心照顧小龍孢們,從不會假我之手。
我平常混在小龍孢中間,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侍。
吃靈果都是我先挑,洗澡時,他會先幫我洗刷一整日都拖在地上的菌絲,仔仔細細,絕無怨言。
今日,他洗完十二只小龍孢,實在乏累,捶了捶腰。
我不忍,張口詢問他需不需要我幫忙刷鱗片。
哪能想到,燕摧寒這家伙,竟是一點都不客氣,當場答應,點頭都快點出殘影來!
好氣!
看不得他舒服得直冒泡,我壞心眼地暗暗探出菌絲,撓了撓他在我面前袒露的肚皮。
燕摧寒一個激靈,瞬間化作人形。
我沒防備,跌入湯池。
湯池水汽蒙蒙,男人高大的身形從后靠近,結實有力的臂膀將我整個圈在懷中。
「阿青,你故意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怪委屈。
我憤憤地哼他一聲,菌絲在他身上橫行霸道,燕摧寒眼尾滲淚,頭埋在我頸窩,哼哼唧唧。
忽然,他語出驚人:「我們要二胎吧。
「這次,用傳統的方式。」
說到后面,他的聲音漸漸熄下去,顯然是在難為情。
怕我拒絕,他趕緊補充:「要不然,小龍孢太寂寞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近處正玩水的小龍孢們,他們嗷嗚嗷嗚,鬧海一般,一個個互相咬尾巴,圍著湯池使勁撲騰, 精力無限。
「他們……寂寞?」
燕摧寒理不直氣不壯地嗯了一聲。
「這次, 我們來生小孢龍。」
他打動我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21
星月皎潔。
我做了個夢,夢到十年前。
草木成精要經歷至少三次淬魂。
淬魂好比人修的雷劫, 每次都無異于一場生死攸關的考驗。
那是個春夜, 淬魂開始后,渾身骨頭似被打斷。
我一聲未吭,跑去靜謐無人的山林,獨自忍受煎熬。
夜幕低垂,一只垂暮老狗艱難地走進山林。
它太老, 氣息漸弱, 走不動路以后,臥在我視野可及的地方。
平日里總被野狗追, 導致我并不喜歡狗。
當時我關注它,為的是轉移注意力。
狗的天性如此, 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便會告別主人, 尋找僻靜無人的角落, 靜靜地等待死亡。
可憐的家伙。
我心想, 好在還有一只狗陪我。
眼看月出東斗, 一家人舉著火把,心急如焚地找上山, 他們看到即將咽氣的老狗,痛哭失聲,隨后便合力把它抬回家。
于是, 四野里,只剩我孤孤單單一只菇。
淬魂的痛苦仍在持續。
雨打林夜。
日暈三更雨,雨下得好大。
視線穿過雨幕, 追著一家人離開的方向。
我心想, 我才不羨慕。
騙人是小狗!
可是啊。
小狗有人愛。
小狗有家可以回。
小蘑菇沒有。
「汪~」
冷雨瀟瀟。
小蘑菇蜷縮著身體, 學狗叫。
22
風停雨住。
兩個男人嘻嘻哈哈從山林間穿行而過。
「白澤一族仗著人多勢眾, 欺人太甚!哪怕族內只剩我們兩個,不照樣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另一人金眸閃爍,高聲附和:「阿兄耍過一通威風,那白澤竟是敢怒不敢言!」
他們臉上赤橙黃綠青藍紫, 明明被打得滿頭包,可仍然不以為意,互相攙扶, 一瘸一拐, 朝山下走去。
「咦?阿兄你來看,這里有只小蘑菇。」
「是蘑菇精, 在淬魂。」
「可憐。」
一只修長如玉的大手, 撈起水坑里的小蘑菇,小心翼翼將她放置在干爽的地面上。
小蘑菇已經恢復意識,身體能夠感受到溫暖。
她在盡力伸展菌蓋,表達謝意。
那人笑笑, 拍拍她的菌蓋,匆匆告別。
小蘑菇虛弱地睜開眼睛,最后一幕,只看到滾竹葉暗紋的衣角。
是正道修士?
那是小蘑菇立志要加入正道宗門的伊始。
之后很多年, 她都在后悔。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勇往直前地追上去,說出那句藏在心口多年的話:
請問……
「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