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角仍掛著一個僵硬的弧度,一偏頭,躲過了他。
三年前,結契時,他就說過這句,我不負你。
他還說,要日日為我畫眉。
都是狗屁。
03
我遇到鳳棲時,剛發作過一次魔毒。
我愛天南海北地閑逛,偏那次不巧,闖入了神獸蟲為的地盤。
蟲為既不喜歡神,也不喜歡魔。
我這樣的神魔同體,在他看來就是絕佳的進補食材。
若在平常尚可一戰,可那次魔毒實在疼得厲害,我在淺溪邊昏了過去。
陷入黑暗之前,我看到有個小道士的背影擋在了我身前。
再次醒來小道士正背著我逃命,他渾身都是傷,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卻有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
他緊緊托著我:「姑娘別怕,恕在下冒犯。」
像這樣好看的人,什麼冒犯不冒犯。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摟著他脖子的手緊了一緊。
小道士帶我回了他山上的小屋子。
屋子雖小,卻很整潔。
他說他叫鳳棲,師父死后自己一人住在云臺山上。
鳳棲話很少,也不太有表情,眼珠卻一直跟著我轉。
我問他我好不好看,他一向嚴肅的臉紅了,默默點點頭。
鳳棲知道我愛游樂,就帶我去人間的廟會。
我盛贊海棠糕好吃,鳳棲不知從哪里學來,縱使他早已辟谷,卻還日日給我洗手做羹湯。
魔毒每次發作,他都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每每醒來我都能看到他眼下的青黑。
數次發作之后因為體虛,我時常昏睡。
他不管自己傷一直未徹底痊愈,為給我采千年的冰霜雪蓮險些命都沒了。
那天他渾身血水,眼睛都要睜不開,懷里的雪蓮卻纖塵不染。
我知道雪蓮生長之地多異獸,急急地去探他的命格。
他臉上臟兮兮的,卻對我露出一個極溫和的笑,他說他那日被蟲為所傷,至多還有兩三年壽數,只愿看我好好的他便心滿意足。
我聽完便僵在了原地。
我失去阿娘,在天地間無依無靠這許久,還以為上天垂憐,終于給我一個小道士。
原來我還是要失去鳳棲。
電光石火間,我想到阿娘說過的話,我知道有一個辦法能保住我的小道士。
我落下淚來:「可是我心悅你,你要不要做我夫君?一天是我夫君,永遠都是我夫君。」
我想了想,又坦白道,「我有一半是鳳凰,一半是魔,你若嫌棄,那便算了。」
鳳棲眼睛亮起來,他眉目生得極好,目光灼灼時,幾近艷麗。
他說:「妱妱,我求之不得。」
04
當晚我們就結了魂契。
魂契能部分看到對方所思所想,我看到他的眼中盡是我的模樣。
我吃海棠糕的樣子,等他給我畫眉的樣子,與他泛舟海上的樣子,與他談古論今的樣子,安睡在他懷抱里的樣子。
他襟懷坦蕩,恨不得什麼都給我看,但我得小心保住秘密。
我心有愧疚,愈發與他蜜里調油。
那天鳳棲說,他查過古籍,鳳凰神木生于蓬萊州,所鑄劍矢可以驅魔氣,甚至還能存有鳳凰神力,冰霜雪蓮起效甚微,他不愿再看我痛。
三年來,鳳棲數次前往蓬萊州,都無功而返。
但這次,我并沒阻攔。
等他回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阿娘說得對,世間有一條船的惡意,卻也有一茶匙的愛。
我在迷茫里游蕩世間,因為是神魔同體遭遇太多痛和冷眼。
卻也有人會為我如此不顧生死。
我的小道士,即使沒有我,也要開開心心地。
最后我在我們共同的小屋子里睡了一晚,流的淚浸濕了枕頭。
但是再次醒來,鳳凰神木鑄成的利劍,已經由我的愛人親手刺進我胸口。
人人都想要我的鳳凰血,人人都唾棄我是半魔之身。
原來他與世人,沒什麼不同。
他的急切,他的執念,也都是為了他昏睡數年的大師姐,陸雪霆。
陸雪霆的蛟毒已經蔓延,她脖頸之下盡數紫黑。
十年之內,若無解藥,陸雪霆將永遠沉睡在堅冰之中。
只是必須有鳳凰神木,不然光以我的心頭血,陸雪霆醒了也是半殘。
鳳棲,哦,應該叫他玄風。
玄風說他只有三年壽數,怕是打好了自爆元神殉情的主意了。
我冷笑著掃了一眼房中發著金光的縛仙法陣。
蟲為能傷得到他?覬覦我的修士能將他打成遍體鱗傷?
便是上界仙人來了,怕是也能困一陣子。
真是演技絕佳,放在人間的戲班子都是名角。
現在又唱的哪一出,糟糠之妻不下堂?
怕是擔心我自爆元神,大家一起死吧。
我懶洋洋地揮揮手,將木盤上的靈丹妙藥全吞了下去。
我道:「玄前輩放心,不就是鳳凰血嗎,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何至于玄前輩賣藝又賣身的,日日來取,取盡為止就是了。」
只是后面可別后悔,我扯了扯嘴角。
玄風點了點頭:「只要七七之數,妱妱,你是我妻子,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說,妱妱,我有我的苦衷。
他面沉如水,可能還沉浸在賣藝賣身的悲憤中吧。
妻子,我嗤笑一聲:「玄前輩,我累了,請回吧。」
05
玄風日日都親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