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喜墨變著法的對我好,只是我們再也不能開口約定未來之事。
小姐千嬌萬寵的長大,尚不能決定自己去向,何況是我們呢?
嬤嬤在教導小姐時,見小姐很依賴我,順帶著教導了我。
她說:
我們只是主家的物件,連個人都算不上。
到了京城,別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問起阿娘,阿娘只會抹著淚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小姐。
小姐的嫁妝很多很多,我都不知道宋家的庫房居然能存下這麼多東西。
嬤嬤夸贊:「宋將軍是體面的,這排場對京中貴女也不遑多讓。」
她哪里知道,這真就是一整個庫房的東西。
我朝厚嫁之風盛行,更何況小姐嫁的是皇家,老爺和大娘子恐小姐受委屈,幾乎搬空了宋家的家底。
小姐以后的吃穿用度全在里面,甚至洗臉的銅盆都帶了兩車。
出門的鞭炮掩不住宋家的哭聲。
我站在小姐馬車下,同阿娘阿爹拜別后,回身張望。
他不在。
罷了,見到了又舍不得了。
「入畫!」
喜墨從人堆里擠出來。
北疆的初夏并不惱人,可喜墨整個人就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頭發被汗浸成一縷一縷的。
他塞給我一包飴糖。
「少爺說你們這一路會很苦,酒樓的老師傅很久沒親自炒糖了,我求了他一夜,還好趕得上……」
我沒忍住,抱了他。
他一愣,渾身劇烈顫抖,隨后將我推開轉身隱入人堆。
小姐于心不忍,隔著馬車寬慰我:
「入畫,等我到了京城放你良籍,嫁給良人做妻不比永世為奴好得多。」
7
離開北疆地界,嬤嬤一行人留下接親隊伍先行回京復命。
北疆常年覆雪,我們越往南走,越覺得世間廣闊,山河壯麗。
沒了嬤嬤的束縛,小姐的心情逐漸好轉。
有的時候還會帶我騎馬跑上一段。
小姐的長發高高束起,迎著風馳騁的感覺讓我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小姐還沒定親的時候。
可到了夜里,萬籟俱寂的時候,蟲鳴像規則的鼓點敲在我們心上,逼著我們不得不面對現實。
小姐讓我拿出放她軟鞭的盒子,摸了又摸,最終嘆口氣讓我收起來。
我翻出喜墨給我的飴糖,喂到小姐嘴邊:「小姐,吃點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小姐搖搖頭,「自欺欺人罷了,我若是從小就沒泡在蜜罐子里長大,便不會覺得現在多麼難熬,但偏偏要我吃過甜的再去吃苦,我如何受得了。」
司棋端著盆進來給小姐凈手,笑著說:「小姐也別太憂心,我聽來接親的丫鬟說,四皇子豐神俊逸,光是看著就讓人歡喜。」
小姐出嫁不會只帶我一個侍女,我負責陪在小姐身邊,司棋和其他的姐妹負責小姐起居。
小姐聽到「四皇子」就煩。
「你若是心動,你就替我嫁給他。」
司棋被小姐嗆了一句,臉色有些尷尬:「我哪有小姐的福氣……」
小姐睡下后,我出去尋司棋,讓她少提四皇子,免得再刺激小姐,卻看到她站在驛館門口偷偷抹淚。
司棋見我來了,也不避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就是想不明白,小姐就算不喜歡四皇子,那也是去當皇妃,一輩子金尊玉貴不愁吃穿,不比我們一輩子當奴才強,要說苦我才是苦到心里頭。
」
我趕緊捂住她嘴,往四周看了看。
「我的好姐姐,這話也就當著我說,你要讓旁人聽見,倒是不用吃苦了,我直接在這給你立個墳算了。」
司棋說:「我知道你不是心思重的才同你說這些,我也不是怨小姐不體貼我們,宋家已經算對下人頂頂好的人家了,只是……唉,我連怨都不知道怨誰……」
是啊,我們能怨誰呢?
苦難是沒辦法比較的,誰過的都不容易,到最后所有人只能憤憤罵一句老天不長眼。
然后期盼下輩子能過得好一點。
8
盛夏時節,我們終于到了京城。
是我從沒見到過的繁華。
禮官站在城門口迎小姐進城。
小姐不冷不熱,仿佛一尊木偶娃娃。
「吁!」
隨著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我看到一個貴氣逼人的少年駕馬疾馳而來。
他一身紅色錦衣,發絲被玉冠高高豎起,一雙上挑的鳳眼給此人平添幾分邪氣。
我聽禮官無奈勸道:「四殿下,城中不可御馬。」
這是四皇子?
四皇子根本不把禮官的話放心上,笑嘻嘻道:「我著急見我的新婦,想必父皇能理解。」
他也不下馬,騎馬到小姐車旁,拿馬鞭挑開馬車車窗的簾子。
小姐猝不及防,與他四目相對。
四皇子勾唇,「我還當嬤嬤誆我的,北疆竟真有這麼難得的美人。」
四皇子只看了小姐一眼,便先行離去,小姐喚我上車。
她握著我的手,嘴角含笑:「入畫,他是滿意我的,對吧?」
見我點頭,她松了一口氣。
「那以后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
「他能不顧規矩長街策馬,定不會在意我沒纏足。」
我看著小姐情緒突然大好,卻隱隱有些不安。
我怎麼記得,嬤嬤曾說——
「京中貴人以小腳為美,四殿下更甚。」
可小姐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