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和公主先坐下,等她們吸引了叛軍的注意,卑職就帶你們出城。」
貴妃娘娘靦腆地笑了笑,就帶著公主坐下了。
那小公主如今換了粗布衣裳,一雙大眼睛卻亮得嚇人,她笑嘻嘻地看著我:
「別害怕,宮女春桃也替本宮死了,她看起來并不傷心。等復國之后,本宮會追封你和你娘,讓你們享盡身后名。」
貴妃好像十分欣慰,她拉著公主的手很是贊賞:
「穎華長大了,已知道安撫人心,甚好。」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下場景的荒誕感,但我已打定了主意,到時候拖著他們一起死。
要我的母親死,他們憑什麼活著呢?
3
母親穿著華服走出來的時候,美艷動人,端莊華貴。
裴黎的眼里竟有一瞬的恍惚:
「你若早早肯如此拾掇自己,我們夫妻何至于此?」
母親不屑地冷哼一聲:
「我早就對你厭惡至極,若不是為了風兒,誰愿意在你這樣的人身邊多待一刻?虎毒尚不食子,風兒是你的女兒。裴黎,若你還有一絲良心,都不該再想著利用她。」
母親說完,便不再看他,徑直推開了大門。
昔日繁華的昱都城早已破敗冷清,到處都是燒殺搶掠的痕跡。
裴黎說看到母親說出自己的身份就會把我放走。
他捂著我的嘴,悄悄地跟在母親身后。
我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長裙逶地,如木偶一樣走到叛軍臨時搶奪的王府門口:
「本宮乃當朝貴妃孫氏,現令你們這群竊國賊投首赴死!還我大昭都城!」
嘎吱一聲,府門大開,叛軍帶著長刀魚貫而出,將母親團團圍住。
一個看著是將領的人赤著腳跑出來,看見母親便笑起來:
「不愧是狗皇帝最寵愛的貴妃,果然美極了。那小公主呢?」
他一把將母親拽過來:「是不是苦日子過不慣,要來投奔本將軍了?你將那小公主藏哪兒了?說出來,本將軍就讓你過好日子。」
母親如被掰斷了的楊柳一般,仰著脖子,倉皇無助。
她喘息片刻,雙眼帶著淚:「她死了。」
就在這時,裴黎突然將我推出去,高喊:
「公主在這里!這就是穎華公主!」
裴黎說完,甩開我就跑了。
我無力地被他摜在地上,想好的一番算計在這絕對的力量懸殊下顯得可笑至極。
那群士兵并沒有去追裴黎,只是走過來像拎小雞崽子一般把我拎起來。
「放開我,我不是公主。」
我一邊捶打這人的盔甲,一邊扯開嗓子大喊。
可是沒人信我,母親淚眼蒙眬地看著我,伏在地上大笑出聲。
我猜,她是笑自己傻。
傻到會信那個人會有絲毫人性。
或許是在笑自己,明明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卻無能為力。
4
我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那個赤腳的將領扛在肩上,穿過回廊走進正廳。
滿耳都是他的大笑:
「去年狗皇帝要給你運個什麼寶石,抓了上千人去隴西鋪棧道,我家兩個弟弟都死在了山上。禍水妖精什麼味兒,老子今兒也嘗嘗!」
母親沒有掙扎,連臉上的淚水也只有一道,她張開嘴,無聲地對我說:
「別怕。」
我怕極了,我被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叛軍提溜起來扔進柴房。
他冷笑著往我腿上踹了一腳:
「禍國殃民的東西。
」
見我痛得縮在墻角,他才滅了屋子里那盞油燈走出去。
說是柴房,這里卻更像刑場,血腥和霉味幾乎要將我熏暈過去。
借著一閃而過的微光,我看見面前的桌子上都是染著黑血的刑具,墻上也立了一排捆人的木柱。
我不知母親在何處,卻也能從那赤腳將領的語氣里聽出端倪。
而我和母親這一切苦難和屈辱的始作俑者,竟都是我自己的生身父親,本該保護我們的那個人。
好恨啊,我咬緊嘴唇,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我好恨裴黎。
自打我記事以來,他就是一張冷臉,即便偶爾會笑,也都帶著嘲弄和鄙夷。
他瞧不上母親,覺得母親死板無趣,因為打理家中瑣事,每日素面朝天,除了幾根簪子,再找不出其他首飾。
哪里有貴妃娘娘儀態萬千,一顰一笑都勾魂奪魄。
他也看不上我,一個丫頭片子,眉目也不似公主的柔順,就連想把我送到宮中去當奴婢,都怕沖撞了主子。
在宮中,他是侍衛統領,見慣了華服美眷,驕奢寶珠。
每每下職回到這兩進的院子里,他便覺得無比憋屈。
于是他開始酗酒,喝得迷糊時便摔碟子摔碗,推搡娘親。
有幾回喝醉了,他口中念的都是貴妃的名字,把母親嚇得渾身發抖,一碗涼水將他潑醒:
「這樣不知廉恥掉腦袋的大罪,你若不能都憋在肚子里,我和風兒卻不愿跟你去死!」
這一番話,叫裴黎又羞又惱,揚手就打了母親一巴掌。
一巴掌之后,他找到了郁氣紓解的途徑。
他動輒毆打母親,更是不斷地侮辱詆毀。
有一夜,母親給裴黎下了蒙汗藥,將他四肢都綁了,拿一把菜刀在他身上比畫。
裴黎嚇得不輕,被母親在不顯痕跡的地方劃了好些血道子,終于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