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前一日,賀聞秋專程帶著我去天牢看望崔氏兄妹。
牢內一片昏暗,只有墻壁上的燭火跳動著。
崔寧遠死死盯著我和身邊的賀聞秋,片刻后,猛地撲了過來:「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賀聞秋笑著反問:「那該是怎樣的?」
「七皇子登基,我該平步青云、仕途通達,該死的是姜笛才對……」
他喃喃念著,神智似乎已經不太清醒,卻又猛然抬頭,用可怖的目光瞪著賀聞秋,
「你早就該死了才對,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ŧū́ₜ想起那個被我遺忘許久的、數月前的夢境。
夢里位置調轉,此刻在牢內的人是我,牢外意氣風發的是崔寧遠和唐露。
夢里的賀聞秋,九歲那年就死在了北疆。
不等我想出結果,身畔的賀聞秋已經道:「我當然是來送你上路的啊。」
「走好吧,崔狀元。你這狀元當了三天,也該當夠了。」
回去時天色已暗,我反復思索著那兩個夢,連賀聞秋的話也答得漫不經心。
用過晚膳,他陪著我回房,我如夢初醒,抬眼望著他:「我今夜……身子有些不適,你先去休息吧。」
賀聞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好。」
他走后我拿起紙筆,在紙上細細寫出那兩個夢中發生的事情,和現實對比,發現一切變數,似乎都是因為……夢里的賀聞秋,很早就死了。
我沒有遇見他,因此最終還是和崔寧遠成婚,被侵占家產,奪走了一切。
可是……為什麼?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既然好奇,為什麼不問我?」
我猛然回過頭,看到賀聞秋臉上無奈卻又縱容的笑意。
「我……」
心下茫然,我一時語塞,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姜笛。」
近在咫尺的聲音響起,我才回過神,一個吻已經落在了我身上。
這個吻不比從前的溫柔克制,帶著幾分孤注一擲的狠意,輾轉挑弄,幾乎掠奪了我身周的所有氣息。
半晌,他終于放開氣喘吁吁的我,然后道:
「真是抱歉,冒犯到你了。可如果你聽完,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這就是我們之間的最后一個吻。」
「我……情難自禁。」
他的神情仍然是帶著笑的,眼睛里卻溢滿悲傷之色,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
我心下忽然涌上一點不安,于是伸出手去,捉住了他的手腕。
賀聞秋低頭看了一眼,緊繃的神情微微松懈了一點。
他說:「姜笛,其實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說他來自另一個世界,在那里,我和崔寧遠,和這京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本書里的角色。
「書里,你是虐文女主角,一心為崔寧遠打算,他卻從不領情。唐露懷著目的接近崔寧遠,他抄了你的家,將原本用來給你救命的藥給了唐露。等你死后,卻又跪在你墳前求你原諒。」
「他平步青云,你在黃泉下不得安寧,天下哪有這麼不公平的事情?」
我用了好半天才消化了他說的這件事:「所以……你是來替我打抱不平的?」
「不……」
賀文秋輕輕吐出一口氣:「我來,是因為我喜歡上了你。」
「所以被七皇子和崔寧遠聯手殺掉的,真的是無辜的村民嗎?」
賀聞秋搖搖頭:
「不是,我想了個辦法,早就令他們搬走,遷居此處的是真正的惡匪,幾乎每一個都背有人命。
只不過在七皇子和崔寧遠看來,他們是無辜百姓罷了。」
我沉默片刻:「但他們還是動手了。」
「自然,他們用一將功成萬骨枯來安慰自己,還搞得挺偉大不拘小節似的,其實就是兩個卑劣小人。」
賀聞秋說,「唐露是江湖中人,找那顆藥就是為了給自己多留條后路。他們下獄后,她遍尋不得,唯恐牽連到她,只能早日動身離開京城。」
我問他:「所以那顆可以用來救命的藥去哪里了?」
他攤了攤手,露出無辜的表情:「就是那天晚上那顆糖,已經被你吃下去了。」
13
夜風靜謐,初夏已至,風里裹挾著絲絲縷縷的暖意。
我看著面前的賀聞秋,他努力做出一副放松的樣子,只是垂在身側的手時不時摩挲衣角,還是出賣了他的緊張。
他在緊張。
是怕我因為此事感到恐懼,或者對他心懷芥蒂嗎?
可我連死都不怕,又怎麼會怕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半晌,我緩緩開口:「你說你等了我很多年。」
「……是。」
賀聞秋說,
「我來的時候,這具身體才九歲。北疆苦寒,他一個冬天沒捱過去,人便沒了。后來我拼命鍛煉身體,再沒胃口也要多吃幾口肉,又跟著我爹學劍術、練武藝,就這麼一步一步地養好了。」
「我看書中你至死未見漫天星辰,只覺心中隱痛,很想讓你看一看、看個夠。后來總是夢到你,我才意識到,我大概是喜歡上你了。」
「其實我很早就想來京城找你了,可我爹明面上駐守北疆,實際卻是皇上忌憚他,一封圣旨命他在邊關苦守十七載,未得圣召不可回京。
我不能抗旨,只能改變計劃,從原文劇情出發,徐徐圖謀。」
「我等了十年,終于見到你,終于……娶到你,至少在今天之前。」
我嘆了口氣,露出猶豫的神情,滿意地看到賀聞秋的表情越發緊張。
也就到此為止。
我舍得他受的委屈,也不過只有這麼一點而已。
「那天我被人擄走,撕了衣裳,仰面躺在馬車上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會死。」
「可是后來,我看到了滿天星斗,還有比所有星星都亮的,你的眼睛。」
我說著,看到他表情一點點放松下來,抬手晃了晃指間的戒指:「賀聞秋,過來親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