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他已經驀然轉身,在漸漸暗沉的天色下盯著我,眼中怒氣叢生,唇畔卻帶笑。
「三年前,你用寧枝的安危逼迫我與你訂親時,怎麼不問問我是否有心上人?」
崔寧遠嗓音發涼,
「如今你我婚約已成,你又來問我。難不成我崔寧遠在你眼里就是個物件兒,你想要的時候就拿過來,不想要的時候又隨意踢開?」
我沉默了一下:「我并無此意。」
「還是說,如今你心里有了更好的選擇,比如……賀聞秋?」
他冷笑著湊近我,那微抿的嘴唇幾乎貼上來,像一個沒有溫度的親吻。
我眼睫顫了顫,正要退開,身后忽然響起崔寧枝的聲音:「哥哥!」
崔寧遠驀地站直了身子,任由一身嬌俏衫裙的崔寧枝撲進他懷里。
緊接著,崔寧枝站直身子,沖我微微福身:「問姜姑娘安。」
「學了規矩,倒是比三年前懂禮許多。」我輕聲說著。
一陣寒風卷著雪粒子飛過來,撲在臉上,我忍不住偏過頭咳了幾聲。
娘帶著丫鬟急急迎出來,將狐裘裹在我身上,滿目心疼地握住我冰涼的手。
又忍不住轉頭斥責:「到底是什麼要緊的話,非要站在院子里說?明知小笛身子弱,就不能先進屋?」
崔寧枝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崔寧遠已經將她護在身后,低頭認錯:
「是我的錯,沒考慮到姑娘的病。」
娘不滿地敲打他:「你與小笛已有婚約,說話何須這麼客氣?」
「親事未成,禮不可廢。」他答得恭順。
事實上,在旁人面前,崔寧遠言行謹慎、時時守禮,幾乎挑不出什麼錯處來。
只有和我單獨相處時,他才會褪去眼睛里的偽裝,露出毫不掩飾的冰冷疏離。
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在侍衛來回稟,說崔寧遠又一次去醫館找唐露時,坐著馬車跟了上去。
大雪連日,京中不少人染了傷寒,唐露醫館外排起長隊,等著問診拿藥。
我攏著斗篷走過去,正好瞧見崔寧遠一邊替她抓藥,一邊側頭說著話:
「既然不能入學堂讀書,我便隔一日來一趟,把先生講的講給你聽。」
聽他這麼說,唐露笑得眼睛都彎起來,連連點頭,手下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延緩。
我沒有動,只是沉默地望著這一幕。
他收起了在我面前的疏離與厭煩,面對唐露時,仿佛細致入微,又柔情萬千。
「既然如此……為何提到取消婚約,又不肯同意?」我下意識喃喃出聲,原也沒想過問誰。
然而耳畔忽然響起一道清越的嗓音,像是在回答我。
「那當然是為了利用你繼續在京城學堂讀書,最好再給他馬上要出閣的妹妹多撈點嫁妝。等明年科考一舉上位,親自告到皇上面前,再強行解除婚約也不遲嘛。」
猛然回頭,我在漫天大雪中,對上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
又是賀聞秋。
這人簡直神出鬼沒的。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不等我開口,距離我只有一步之遙的賀聞秋忽然邁步過來,微一側身,恰好擋在我和藥鋪之間。
「低頭。」他低聲說,「別讓你那倒霉催的未婚夫看到你和我在一塊兒。」
5
這話說得實在引人遐思,我有心想糾正,然而看到他一臉正氣,仿佛全然未察覺這話里的曖昧是多麼有失分寸。
我嘆了口氣,轉身就走。
賀聞秋卻又追了上來。
「姜笛!」他這樣連名帶姓地叫我,「你生氣了?還是在傷心啊?」
我停住腳步,在愈發稠密的漫天風雪里回頭,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應該是要難過的,心里好像被撒進去一把碎冰。
可尖銳的痛感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就融化掉了。
我發現我的心情,比想象中平靜許多。
只是愣神間,賀聞秋已經翻身上馬,扯著韁繩來到我面前。
他微微彎身,沖我伸出手:「上來,帶你騎馬散心,要不要?」
身后綺月已經追上來,又急又氣地瞪他:
「登徒子!我家姑娘與你素不相識,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與你同騎?」
賀聞秋不理會她,只是專注地看著我,甚至把那只手又往前遞了遞。
他一貫懶散的眼神難得如此認真,我沉默了一下,還是把手伸過去。
他抓住我,用恰到好處的力度往上拽。
我借著這股力道轉過身,沒怎麼費力,就落在了他身前的馬背上。
綺月急得團團轉:「這麼大的風雪,姑娘身子不好,怎麼受得住!」
「無事。」我安撫她,「你先帶人回府,留兩個人在此處盯著便好。」
「那姑娘——」
賀聞秋截住她的話:
「放心,我騎術了得,怎麼把你家姑娘帶走的,定然會怎麼完好無損地送回府中。」
「好輕。」
賀聞秋的聲音很小,然而我與他之間,不過隔著一層兔毛滾邊斗篷,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于是回頭望了他一眼。
他卻一扯韁繩,一邊縱馬一邊開始念叨:
「你肯定沒好好吃飯。光喝藥有什麼用啊,多吃兩口肉補充蛋白質,不比喝那些苦兮兮的中藥好多了。還有你早上喝那些清湯寡水的小米粥,就不能換成牛奶和煎蛋……」
身下駿馬疾馳,寒風卷著雪花撲面而來,正要咳嗽,一件斗篷已經落在了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