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濮陽撐起身。
沖我吐出一口血沫。
用已啞的嗓子,發出幾句破碎的罵聲。
很雜、很亂。
但唯有一句我聽清了。
她說:
「小畜生,等我皇兄趕到,我定會讓你十倍百倍地奉還一切。」
我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含笑著逼她仰視我:
「天家威儀和螻蟻之怒,公主縱然才思驚人,到頭來卻還是選錯了。」
我一把將她甩開。
勒令軍士把她拖出去。
扔到難民堆與乞丐堆里。
她的下場。
該由這群她從來都看不起的人決定。
濮陽驚惶,她遠去的慘叫聲里,還不住地喊著皇帝,要他來救自己。
可惜她并不知道。
此時此刻,云濟滄已經攻破了宮城。
她一向倚仗的皇帝,在倉皇逃竄無望后,正跪倒在云濟滄的面前。
并求他饒過自己一命。
我趕到的時候,他剛寫好退位詔書,恭恭敬敬呈遞給云濟滄。
云濟滄接過,在他諂媚的笑容里,望著詔書,苦澀一笑:
「即便有了你這份詔書,我的父母兄弟,也再也回不來了。」
皇帝神情閃過一霎不悅。
好似埋怨云濟滄不該提起這樣的事情。
他與濮陽一樣。
到死都只會覺得。
戕害無辜之人的性命,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否則往昔十數載,他有無數個為冤死之人平反的機會,卻依舊執著地選擇了支持和縱容濮陽。
恨意翻涌。
我一把搶過身邊軍士手里的鞭子。
朝著他就掄了過去。
云濟滄沒有攔我。
直到我力氣耗盡,皇帝奄奄一息的時候。
他才讓我停下。
壓抑十數年的悲憤在那一刻徹底爆發:
「你可以退位保平安,可我的母親呢!」
他倒在地上,用雙手護著頭,恐懼得一抽一抽地。
連一句話都回答不上來。
哪里像天子。
連破城時,昂首赴死、寧折不屈的軍士都不如。
云濟滄將我死死抱住,逼迫我冷靜下來。
我從未哭得如此洶涌放肆。
不知是為無辜的母親,還是為我這被踏碎的十年光陰。
又或是為了被這樣一個皇帝敗壞的整個社稷。
我的怒火與他的殘暴相比。
不及其萬一。
云濟滄見我冷靜,遂將我摟在懷中安慰。
隨后又擺擺手,讓人將皇帝帶了下去。
片刻之后。
皇帝被一眾憤怒軍士中途弒殺的消息傳來。
弒君的罪名便與云濟滄脫了個干凈。
他為我抹去淚水,寬慰許久。
才牽著我的手,走出幽暗的宮殿。
站在高高的階梯上。
擎著退位詔書,曉諭眾人。
41
我從未想到,我會被自己的父親劫持。
他不知何時摸到了我的身后,在我面對勝利之時,用一把小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恐慌:
「蘭生,你說放過為父,是騙我的對不對?
「我去相府看了,你對你繼母的那個手段,我不相信你會放過我!
「我只想活著,蘭生。」
「母親那時也求過你,她也想活著,可你呢?」
「你閉嘴!」
父親怒吼著。
并沖著云濟滄說,他只要一些銀錢和快馬,讓他離開京城就好。
他保證,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回來。
云濟滄沒應他,只擔憂地看著我。
其實他的劫持對于我一點用都沒有。
想要掙脫他,如同掙脫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他猶如驚弓之鳥,連握刀的手都是抖的。
事到如今,他還在拼命找補。
他對我說:
「蘭生,為父當初并不想殺你的母親。
「都是她逼我的!為父是想給你一個好的未來,那為父就必須有一個好的前程。
「可你母親霸占著正妻的位子,不僅幫不了我,還險些讓公主對我失望!
「為父也是為了你,不得已如此那樣對你母親。
「蘭生,你須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為父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Ťù₂啊!
「真要論起來,該是你害死了你的母親!
「可你非但不理解為父,事到如今還要把你的父親逼到絕路上。
「既然你不放過我,那我只有用你的命,逼迫你的韓城王來送我離開。
「不,現在應該叫陛下了。」
他癡狂地看著眼前的云濟滄。
好像已經勝券在握一般。
袖里的刀已經出了鞘。
就在我抬手刺入他脖頸的前一息。
一道銳利的寒芒迅疾而來,沒入他的胸膛。
我看著他不可置信地望著胸口的箭矢,最終不甘地倒了下去。
抬頭。
不遠處,時鏡正擎弓而立,漂亮的弓弦還在輕顫。
云濟滄搶步上來,一把將我護在懷中。
他摟我摟得極緊。
像是護持著一件珍貴的寶物。
他的聲音啞澀,只一個勁地對我說:
「蘭生,忘了剛才的話。
「一個字也不要信。
「你是最好的,蘭生。
「別被他亂了心。」
在他的安撫下,那顆橫沖直撞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
我回抱他,終于找回了殘存的理智。
時鏡來到了我們面前,頗有幾分尷尬地輕咳了兩聲。
他躲避著我的目光,不自在地道:
「未來的皇后不能是弒父之人。
「云濟滄也不方便出手。
「我姑且代勞,還請你不要怨我。
」
我搖搖頭。
正想要開言。
時鏡卻笑了起來。
他沐浴在陽光中,好似讓我看見了往昔京中,那個人們談論過的光風霽月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