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說笑。」
「說笑?」繼母大笑,「本公主從不說笑,你要想帶走那癡兒倒也有個法子。」
「愿聞其詳。」
「一步一步從那跪下來,爬到本公主的腳下——」
「求我。」
即便云濟滄有那樣好的忍功,此時表情也有幾分龜裂。
見他不答,濮陽公主笑得愈發暢快。
「當然還有一種方法。
「本公主見韓城王也算生得俊俏,如今你也知道,本公主的府上不缺自薦之人。
「本公主是抬舉你。
「若你肯入府用自己來換那癡兒……
「本公主倒是可以考慮,成全你這一番情意。」
云濟滄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輕輕跳動。
他死死扣住輪椅。
努力用笑意壓制著眼底閃爍的火焰。
周遭圍觀的人愈來愈多。
不知何人,趁此機會竟擠上了前。
兩人抬著一大盆水,朝著云濟滄潑了過去。
他本想躲,奈何行動不便。
被澆了個滿懷。
水流沖擊力極大,將他掀翻在地。
清晨初起,地上尚未灑掃,水潑上去,成了一片泥濘。
云濟滄倒在其中,動彈不得。
他咬牙撐住,幾次三番想要起身。
卻因雙腿不良于行,都失敗了。
素白的衣落入泥里,已然失去往日謫仙的模樣。
繼母見此情景,更是大笑不已:
「原來這就是當初名冠京都的韓城王。
「如今也不過和一條在泥地里打滾的癩皮狗沒什麼兩樣嘛!
「本公主素來仁善憐憫,如今看你可憐,便再給你一個機會。
「要是韓城王今天肯跪在這里,學上幾聲狗叫,讓本公主高興了」
「本公主就將府里的那個癡兒送給你,也當行善積德,給你這廢人一個暖床的慰藉……」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
匆匆趕到的我已經抄起院中兵器架上的長槍沖了出去。
我一槍挑開想要去拖拽云濟滄,并將他按在地上做狗爬的小廝。
又將幾個起哄的打退。
而后提槍而立,劃地而攔。
「誰敢動他!」
繼母只驚詫一瞬,隨即臉色驟然猙獰。
她指著我,牙都恨不得咬碎了。
而倒在地上的云濟滄,艱難生澀的聲音顫顫傳來:
「許蘭生,你不該……」
這許多年來,我第一次以一個正常人的目光,與繼母的雙眼平等相觸。
風吹動我的衣袖與長發。
在清晨的天地間飄舞飛揚。
我從未如此自由與酣暢。
我凝視著她。
回答的卻是云濟滄。
「云濟滄,吃了你的糖,我總是要還的。」
37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
我分明聽見地上的云濟滄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輕笑。
再想確認。
卻已被繼母的尖叫給蓋了過去:
「許蘭生!我就知道!你這個小賤人騙了我!騙了我!
「來人!殺了這個小賤畜!殺了她!」
我后撤半步。
擺出防守的陣勢。
輕聲對云濟滄說:
「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的。」
云濟滄未答。
就在相府家丁撲向我的那一剎那。
一道尖利的哨聲從我身邊傳來。
嘶鳴與驚呼聲從街盡頭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落了過去。
只見一匹渾身漆黑的駿馬,縱身而躍,從長街盡頭飛馳而過。
我尚未明白眼前究竟發生什麼。
就感到腕子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緊緊扣住。
正欲低頭細看。
卻見云濟滄已緊咬牙關,一掌擊在地上,助自己騰身而起。
隨即一把攬過我的腰,利落地翻身上馬。
在將我圈護在懷中后,他才怒喝一聲,催叱著馬兒沖破了那群烏合之眾的圍剿。
繼母憤怒到連形象都不顧及的嘶吼聲從后面炸響:
「許蘭生!我不會放過你的!」
可那又怎樣?
我已經離開了。
就連翠兒也已被我安排妥當。
不在相府之中了。
我已沒有軟肋。
而她……
處處都是破綻。
更何況,拋在身后的那些聲音中。
除了繼母的。
還有京中百姓的起哄聲,他們齊聲呼喝,格外興奮:
「韓城王!反了!反了!」
「韓城王!反了他們!反了他們!」
那一瞬我忽然明白。
云濟滄今日的一切,絕不可能是真正的孤身涉險。
他早就計劃好了所有的一切。
甚至——
包括我。
而他的目的,就是借此受辱,獲得一個名正言順造反的機會。
一路疾馳。
我與云濟滄闖出京城,將無數雜亂的聲音拋在身后,直往屯兵之處而去。
等到目的地后,云濟滄才翻身從馬上滾了下來。
尚未站穩。
他便雙膝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捂著雙腿,十分痛苦。
我慌了神,忙來到他面前,嘗試攙扶:
「你的腿剛剛不是好了嗎?怎麼會……」
云濟滄咬牙難答。
營里出來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扶上輪椅之后,他們才告訴我。
自我走后,云濟滄雖然開始積極接受治療,奈何收效始終甚微。
連他自己都差點放棄。
可偏偏昨天夜里,暗衛疾馳來報。
說是許修德進了我的院子,許久都未曾出來。
云濟滄憂心我,一時情急竟站了起來。
雖然持續不久,卻足以讓所有人看見希望。
可他并未沉浸在喜悅中,而是馬不停蹄地帶人列定了今日的營救計劃。
「王妃,王爺他……他就是不放心你。」
跟從在他身邊的侍衛,小心地踱過來,沖我囁嚅。
我未應,掀簾入帳時。
云濟滄仍舊坐在輪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