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我往數十招。
兩槍交纏間,他終于有機會鎖住我的槍。
一臉欣喜。
「云家槍?這里是云濟滄的地盤?」
我渾然不應。
用力挑開他的禁錮,接連挑刺,直至搶到一個縫隙,一槍逼到他咽喉時。
他略一后仰,堪堪避過。
半擎長槍,隨手一扔,舉起雙手,對我含笑道:
「是我輸了。」
跟他一起來的大漢氣得在馬上直罵人。
催著想快走。
卻被我早就布置好的軍士困住。
連帶著那青年一并綁了。
一路上,青年一點推搡的跡象都沒有。
反而嬉皮笑臉地追著,格外興奮地問我:
「喂!我叫時鏡,你叫什麼名字?」
20
我想。
我應該從未想過,還能遇見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未婚夫。
當我說出「許蘭生」三個字的時候。
時鏡差點從地上跳起來。
「不可能!
「許丞相的女兒不該是個……是個……」
是個癡兒。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可話還沒說出來。
他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去了。
年輕就是好。
說倒就能倒。
我淡淡地看著他。
一旁云濟滄坐著輪椅,慢慢地來到了我的邊上。
他的手上,還把玩著用來砸時鏡的石子。
時鏡不服,要和云濟滄鬧。
卻在云濟滄反問他為何逃婚之后,落草為寇的時候,端正了顏色。
益陽侯世子,京中光風霽月的貴公子。
天下誰人不識?
邊疆迫于天家威嚴,又有哪個敢收?
倒是讓這原本出塵的人成了無處可去的浪犬。
「濮陽公主本意是為了將我囚于她的掌控下,她殘害忠良,囂張跋扈,早就該遭受懲罰。
「如今天子,更是殘暴不仁,荒淫無道。
「縱然我欲伸冤仇,奈何倉皇出逃,手中無兵無勢,只能加入這幫匪徒,暫避風頭。
若能糾集一批兵馬,反了這王朝,豈不快哉?
「只是……」
他終于轉向我。
收了豪情,滿臉歉疚。
「當初逃婚,是我不對,我給姑娘賠罪了……」
我撇頭不去看他。
他倒是不在意,在直起身后,又道:
「若姑娘不嫌棄,待回京之后,這婚約我愿——」
「晚了。」
云濟滄來到我身邊。
握住我的手。
不由分說,十指相扣。
「現在的你,或許該叫蘭生一句——嫂子。」
21
要不是有人攔著,時鏡差點追著云濟滄打。
云濟滄不慣著他。
丟下一句「要麼老實留在這,要麼回你的賊窩去」之后,就喚著我離開了。
那些時日里,時鏡又老實又不老實。
他是不追著云濟滄理論打架了。
反倒總是追著我。
軍中教習來與我訓練時,他總能找理由插進來,在教習基礎上,再傳授我兩招。
起初我是想趕他走的。
但他教的東西,教習也是不會的。
不學白不學!
索性我便任他教了。
當然。
學會就走。
任憑他怎麼在后頭喊我,我都不回頭。
回身時,好巧不巧撞見了云濟滄。
他端坐在那里,看不出喜怒。
瞟了眼站在遠處的時鏡,眸光落在我身上,含著慵懶的笑,問我:
「練完了?」
我點頭應是。
他伸出手將我的手攏入掌中,語調溫柔:
「那該學點別的了。」
洗去一身的煙塵汗液。
已是月上中天。
回到屋中,教習卻不在此。
唯有云濟滄坐在案后,翻看著桌上的書頁。
見我進來,他抬頭輕笑:
「今日我來教你。」
他讓我坐下,而他則在一旁。
同我講解兵書的要點。
「行軍打仗,從來都不是只靠蠻力取勝,若無經略之能,縱有百萬雄師,也不過病貓一群,空有顢頇力氣,所能勝者不過爾爾。
」
他語調平穩,卻不知怎的,總能讓人品出些不對的味道來。
他似不察我的走神,猶自與我講解:
「須知兵者,國之大事……」
22
云濟滄講了許久。
燭火都燃了一半下去。
他卻仿佛不知疲倦,認真地同我說,解答著我的疑惑。
我仔細研讀。
直至風過前堂。
卷得燭火忽明忽暗。
抬頭,外間夜色正濃,只有獵獵的風在外席卷。
云濟滄也抬了頭:
「要下雨了,我去關窗,你好生看,莫受了打擾,斷了思緒。」
木輪輕響。
他搖著輪椅過去。
一扇扇地關著。
動作遲緩,卻不生澀。
我望著他,身體卻動不了。
風起了……
隱隱的白光在天邊閃耀,激得狂風漸漸肆虐。
手控制不住地發了抖。
連帶著身子一起。
泥土的腥氣開始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樹枝亂舞,落葉紛飛。
嘩啦啦地作響。
直到一聲霹靂在天邊炸開。
僵硬得無法動彈的身子仿佛終于沖破禁錮。
手中的筆連帶桌上的硯都摔了下去。
我發出驚恐而又凄厲的慘叫,捂著耳朵,拼命地躲著。
「阿娘……阿娘!」
「蘭生!」
云濟滄焦急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回應他。
我好怕。
我好怕……
我用尖叫來掩蓋天邊的雷聲。
跌倒的聲音傳來,我想睜開眼看看,可我知道只要我一睜眼,就會看見母親被父親按在桌上,開膛剖肚。
他舉起那顆血淋淋的心臟,舉到濮陽公主的面前……
「蘭生……」
云濟滄的聲音從地上傳來。
掙扎,跌倒。
他的聲音里透著說不出的痛苦和艱難。
可我卻不能回應他,只能兀自地抱著頭,蜷在一處。
「別過來,別過來……」
我拼命地往有墻壁的地方擠著。
只有那里,只有那里才有些許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