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我已然拼紅了眼,抹了把臉上不知道誰的血,沖著那群軍士道:
「來啊!有本事,繼續上啊!」
他們彼此望著,遲疑不已。
直到云濟滄的聲音響起:
「可以了。」
我回頭怒視著含笑的他。
恨意叢生。
誰知他卻向我伸出手來,將我從塵埃中拉起。
「蘭生,你是個好苗子。」
13
我慪云濟滄不打一聲招呼地折騰我。
夜里他讓人來送藥時,我都沒肯搭理。
誰知他卻自己來了。
一邊為我上藥,一邊同我道:
「想要在這世道活下來,只靠蠻力是絕對不可的。我給你定了老師,明日就來教習你,你莫嫌苦累。
「天大的仇,你若自己沒本事,也是報不了的。
「蘭生,你是個好苗子,不該這麼浪費了……」
他手微頓。
聲似啞了些許:
「可惜,若是以往,我定然親自教你,只是現在……不能夠了。」
木輪滾滾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卻坐在床上出了神。
相府十數載。
人人都是為了利而來。
云濟滄要我,又是為了什麼呢?
思緒紛紛亂亂。
近乎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云濟滄替我點選的老師來了。
他為我安排得極為妥帖。
有文有武,一樣不落。
捧著來之不易的書,我倏忽落下淚來。
「怎麼了?」
云濟滄問我。
聲微急。
我平復少頃,遏制激動的心,撫著墨字:
「我很久沒碰了,記得那年我讀的第一本書,還是我母親教我的……」
提起母親。
我哽咽難言。
云濟滄想安慰我。
尚未開口,我已然抹去了淚。
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把萬千悲苦都壓回心底。
仰臉,我拜過幾位老師,隨著他們的安排,一道往軍營去了。
臨行前,余光微掃。
我見著云濟滄掩在袖中的手,緊握輪椅。
可面上。
卻依舊淡然垂眸。
風過無聲。
14
一連數日,我都隨著眾位老師一同學習。
這是往日里繼母從不允許我涉足的東西。
沒有基礎。
比之旁人,我堪稱舉步維艱。
眼前山巒重重疊疊,我卻好似始終原地踏步。
再大的雄心也會被焦慮焚燒得蕩然無存。
終于我將所有的長刀書本都摔在地上,對云濟滄發了脾氣:
「我不要再在這里空耗時間了,我是為了報仇,不是來這里學這些,只為了當好你合格的王妃!」
云濟滄抬眼看我。
無波無瀾。
「如果你不愿意送我離開,我就自己走!」
轉身離去時,云濟滄叫住了我。
「許蘭生,你以為你這樣就能報得了仇嗎?
「你如果真的能報仇,又何至于這麼多年,在相府裝瘋賣傻卻始終殺不了你的繼母呢?
「你要回去干什麼,送死嗎?」
嘲諷刺著我的心。
我攥緊了拳,咬牙切齒。
「云濟滄,你是高高在上的韓城王,你沒有體驗過母親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痛苦。
「這種痛刻骨銘心,折磨得人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
「你理解不了我。
「我寧肯回去殊死一搏,同濮陽一起血濺三尺,同歸于盡,也不愿意在你這個地方,浪費時間!」
「許蘭生!你!」
云濟滄怒喝。
可我頭也不回。
「你給我回來!」
一道響聲從身后傳來。
鬼使神差地我回了頭。
云濟滄竟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15
只一息的功夫。
他便筆直地往地上摔了下去。
重重砸在地面上。
我慌了神。
跑到他身邊想要攙扶他。
卻發現他倒在地上,緊閉雙眼。
面色與耳根,是我從未見過的通紅。
額上冷汗涔涔,牙關緊鎖,雙手更是如鐵一般緊緊攥在一起,任憑我怎麼掰都掰不動。
侍衛聽到響聲,匆匆跑進來。
許是也不曾見過如此模樣的云濟滄,各個都慌亂不已。
我急得大喊:
「愣著干什麼!找郎中啊!」
直到郎中來,用藥行針,折騰了許久之后,郎中才抹抹額上的汗,叫我出去囑咐話語。
郎中說,云濟滄是氣急攻心,現下已經沒有大礙了。
我頓時愧疚不已。
又想到一件事。
倒下時,我見著他的腿重重磕在地上。
遂問:
「那他的腿……」
郎中搖搖頭。
告訴我說,云濟滄的腿其實早就好了,可這幾年來,不管怎樣,就算他用盡了辦法,也沒能讓他正常行走。
「歸根結底,王爺這是心病啊。」
郎中搖頭嘆息,背起藥箱離開了。
我不敢見云濟滄。
他雖然有時候很討厭。
但也確實是這麼多年,對我最好的人。
挪回屋里,他已經醒了。
靠在床頭,臉色蒼白。
見到我時才懶懶抬眼,我想躲,卻被他叫到了床邊。
「蘭生。」他的聲音很啞,眼圈微紅,「你以為我沒有經歷過至親離世的痛嗎?」
16
云家異姓王的爵位,是靠軍功換的。
祖祖輩輩,忠心不二。
直到當今天子。
剛愎自用,荒唐善妒。
自詡文治武功,世無其二。
所以大搖大擺率軍游戲邊疆,豈料被敵軍察覺,設計伏擊。
本來有機會能逃,可皇帝非不聽,一定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軍事才華,貽誤撤離的最佳時機。
無奈之下,云家為保護皇帝撤離,只能拼死斷后。
最終皇帝平安歸來。
而斷后的軍隊,自然是——
全軍覆沒。
「我的父兄還有母親,就是死在那場戰役中,我的腿也是因為如此……」
他說這話的時候情緒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