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刻著韓城王徽印的糖盒。
他很認真地囑咐我:
「以后要有人給你糖吃,你就拿出這個糖盒,告訴他們,要成親的姑娘,只能吃夫家的糖。」
我點點頭。
隨手把糖盒別在腰里。
扭頭繼續吃手上的東西。
云濟滄一愣,旋即無奈地扶額笑笑。
這是母親去世后,我第一次見到繁華的市集。
貪婪。
看不夠。
我重新意識到,我生活的地方是如此繁華。
可惜……
這一切,和我無關。
云濟滄坐在后面的輪椅上,默默地跟著我。
直到殘陽欲盡,華燈初上。
他才叫住了依依不舍的我。
抬手,他捏去我嘴角的殘屑,問道:
「蘭生,你想離開那里嗎?」
我又塞了口吃的。
搖搖頭:
「有糖,想。沒糖,不想。」
6
云濟滄說話算話。
次日就向我提出,要帶我去鄉下住一段時日。
繼母巴不得他帶我招搖過市。
「誰能想到昔日所向披靡的韓城王,現在竟淪落到這副德行?
「真不知一個傻子一個廢人關起門來,會是怎樣的一幅場景。
「韓城王,可別忘了,到時記得來和我說說。
「我呀,最愛聽這些趣事兒了。」
繼母掩口笑著,說著這些話。
云濟滄垂眸含笑。
看不出半分波瀾。
但我分明看見,他扶著輪椅的手,爆了青筋。
他是讓我回來,拿點自己的體己物的。
可是我這樣一個人,在丞相府能有什麼體己?
我在丞相府里瘋跑。
趴在墻根掏裹了泥巴的石頭。
又跳到荷塘里,把自己弄得渾身泥漿。
惡心得相府下人直問我:
「傻子!你搞什麼呢!」
我舉著荷塘里的泥巴塊,憨傻地笑:
「嘿嘿!寶貝,寶貝!」
他們嫌棄擺擺手,躲我老遠。
我就這樣抱著一大堆石頭,往前廳走去。
快到的時候,廚房里的一個啞巴小廚娘攔住了我。
她「啊啊」地指著自己的嘴巴,在我呆呆地注視里激烈地比畫著。
示意我丟掉包裹。
我不聽。
她也沒辦法。
從腰里取出一點碎銀和銅板,塞到我的懷里。
比劃著讓我收好。
然后又不放心,往我懷里多塞了塞,又塞進來一把防身用的小刀,才匆匆忙忙地跑了。
我認得她。
餓到不行去廚房偷東西吃時,老撞上她。
她每次都偷摸地給我吃的。
也是個苦命人。
叫翠兒。
7
繼母果然不放心我。
看著泥人一樣的我過來時。
雖然嫌棄到了不行,但還是讓人翻翻我的包裹。
云濟滄也愣了。
我走到他的面前,把包裹給他看:
「他們,拿這個,能換吃的。」
相府的仆役離我遠遠地扒拉了下石頭,回稟了繼母。
繼母樂得笑起。
「狗兒真通人性,還知道拿石頭換吃的。」
云濟滄沒理她。
完全不嫌棄地握著我滿是泥巴的手:
「以后去了韓城王府,不會再讓你過這樣的日子了。」
他的侍衛要來替我拿石頭。
卻被我警惕地躲開了。
身家性命的東西。
我不會假手于人。
直到上了云濟滄的車,我才將懷抱的石頭掏了出來。
真石頭丟掉。
剩下的——
就是我這麼多年,零零散散攢下、藏在各個犄角旮旯的碎銀子了。
我將銀子抹去泥巴,收到懷里藏好。
又把真石頭抱在懷里繼續裝傻。
8
在丞相府,是我不想逃。
但跟著云濟滄,不逃報不了仇。
可惜他讓人看管我,比我繼母看得還嚴。
往鄉下走的一路,都沒有讓我逮到機會。
眼見鄉下莊子就在眼前,云濟滄卻讓人停了步伐,尋了個地兒歇息。
這是我最后的機會。
是夜,我躲在屋子里。
看著將滅不滅的燭火,思考該怎樣在今晚逃出去。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爺,不是我們不動手,實在是那傻子力氣大,我們連身都近不了。」
「是啊是啊,她那個包著石頭的包裹,我們都差點拎不動。」
「她倒好,拎著甚至還能跑!」
我心驟然一緊。
耳目也仿佛靈敏了幾分。
「嗯。」
淡淡一聲應。
卻可以聽出是云濟滄的聲音。
「爺,相府欺您至此,不殺她,咱王府咽不下這口氣。
「要是到了莊子再動手,很容易被查出來的。
「不如……」
云濟滄聲音冷了幾分:
「做什麼?」
「爺……您是唯一能接近那傻子的人,不如……」
云濟滄冷哼了一聲。
低罵了一句:
「一群廢物——刀。」
諂媚聲起。
隨后木輪滾滾,向著房間靠近。
這還真是——
才出虎口,又入狼窩。
也好。
我按著懷里翠兒給我的那把刀。
我正愁沒法子出去呢。
9
門「吱呀」開了。
寂夜里,只有干澀的木輪聲向我靠近。
我站在案前,背對門外。
在云濟滄停下后,喊我「蘭生」第一瞬間。
猛地回頭。
握著小刀刺向他的胸口。
刀在他胸口一寸處停了下來。
云濟滄端坐在那里,連一點想要躲的意思都沒有。
不僅如此,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見我停下。
他劍眉微挑。
抬手。
輕輕點點自己胸口。
那正是我刀尖指向的地方。
隱隱約約的方形輪廓橫在那里。
一招踏錯。
覆水不收。
因為猶豫,我失去了最好的一次機會。
見我半晌不動,云濟滄終于開了口:
「如果我今天不演這出戲,你還打算裝到什麼時候?」
話音落下。
門框邊上依次冒出四個腦袋,爭先恐后,往里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