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癡兒。
及笄那日,繼母誆騙我抓鬮選婿。
挑中了光風霽月,意氣飛揚的益陽侯世子。
世子一腔抱負,自是不肯將一生空付在我的身上。
大婚當日。
世子逃婚。
父親遷怒于我,要將我拖出去喂狗。
我漠然地坐在蕭寂的婚堂中吮吸手指。
那位素有閻羅之名的韓城王,卻搖著輪椅來到我的面前。
他俯下身,遞給我一顆糖。
笑瞇瞇地對我說:
「吃了我的糖,可就得跟我走了哦——」
后來他卻因殘疾被人羞辱踐踏。
素白的衣折入泥濘中,失了謫仙的本樣。
恰在此時,我提槍擋在了他的面前:
「云濟滄,吃了你的糖,我總是要還的。」
1
繼母端坐堂中。
被一眾貴婦人簇擁著閑談。
身邊的尚書夫人笑成了一朵花,湊到繼母跟前,滿是討好地說:
「都說濮陽公主管家最是良善,如今竟肯為這前人留下的癡兒尋這樣一門好親事。
「若是放在我家,自是要把這種下賤玩意兒扒個精光,扔到最骯臟的窯子里,任她千人騎。」
她如此刻薄地說著,說著我繼母愛聽的話。
繼母笑笑:
「也是這孩子自己有好福氣,那麼多鬮里,偏偏就挑中了益陽侯世子這樣的好男兒。
「這怎麼不能算是天定的姻緣呢?」
說完,她沖著堂下的我招招手:
「狗兒,過來。」
她給我起這個名的時候說,名賤好養活。
我吮著手指,木木地走過去,憨憨傻傻地喊了聲:
「母親。」
她用帕子從花盆里包了一包裹著石子的土,遞給我:
「狗兒乖,母親給你吃糖,乖乖吃了糖,今天才有飯吃。」
我天真地望著她。
在一眾人的注視中,歡快地把泥巴塞了滿口,其間還不忘一個勁兒地說著「謝謝母親」,「母親待狗兒真好」此類的話。
她們哄堂大笑,前仰后合地問我:
「狗兒,甜嗎?」
我咧著滿是泥巴石頭的嘴笑得開懷:
「甜,可甜了!」
尚書夫人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指著我對我繼母道:
「真看不出來,你家這個癡兒還挺通人性的。」
繼母笑而不語,用絹帕掩了半面若有似無的嫌惡,擺擺手讓人將我拖下去。
她們將我扔到狗窩邊,一邊踢我,一邊有說有笑:
「傻子就是傻子,都這樣了連尋死都不知道,活得連條狗都不如。」
「要我這樣,我還不如去死了呢!」
「說出去誰相信這是丞相家的小姐,簡直連最下賤的乞丐都不如。」
「就憑她也想嫁給益陽侯世子?世子倒是真不挑食啊!」
我在她們的戲弄中,笑嘻嘻地舉起手里沒吃完的泥土:
「姐姐,紅糖糖……」
厭惡的痰唾啐在我的身邊。
她們避之不及,匆忙走遠。
我這才放下那捧泥土,撲到一旁拼命地扣著嗓子眼。
直到吐得天昏地暗,什麼都嘔不出來時,我才坐在那里,望著喧囂的正堂方向,咧開了一抹笑。
笑吧。
等笑夠了。
你們的命就該是我的了。
2
我原也是個正常人的。
只是那年我父親蟾宮折桂,打馬御街,紅衣簪花,驚艷了滿城待嫁的少女。
其中就有我的繼母,當年的濮陽公主。
那時她在遇仙閣上,伸出纖細白嫩的手遙遙一指,檀口輕吐,便定下了我父親如今的駙馬之尊。
父親最初是不愿的,「侯門一入深似海」
這句話適用于女子,也適用于男子。
他才剛得了無上的好前程,何況家中還有我母親這一房嬌妻美眷。
任誰都是舍不得的。
于是濮陽公主親自找到了我父親,酒中下藥,一夜風流。
她指點著我父親的胸口說,只要許郎愿意做她的駙馬,她便向她的皇帝哥哥進言,許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我父親挽著公主的發,放在鼻尖輕嗅:
「那可是陪我從微末至今的愛妻。」
公主含笑,翻身將我父親壓在身下:
「那你就更要將她的一顆心,捧到我的面前——榮華富貴和糟糠之妻,許郎才思驚人,總不會選錯的吧?」
兒時的我在看見那一雙被極致肉欲控制著,糾纏在一起的野獸時,只覺得陣陣干嘔。
跑出門想去告訴母親這一切。
誰知那天,母親正好出門還愿,再回來時我甚至還沒靠近她,她就被父親一把拉走了。
我想要去阻攔,父親一把將我甩開,幼小的我腦袋撞在了太湖石上,暈了過去。
醒來時,天上電閃雷鳴。
我拼命地往父親的書房奔去,正好看到父親用他那雙拿慣了筆墨的手,向著母親高舉起了鋼刀。
他一刀刀劃開母親的皮肉,挑斷她的手腳筋。
只為讓她的慘叫取悅一旁看戲的公主。
母親慘叫得越大聲,公主笑得就越大聲。
直到母親的目光隔著那道門縫落在我身上——
她就不掙扎了。
連慘叫都沒有了。
母親的血淌過臺階流到我的腳下。
我看著門里的母親,寧可把牙齒咬出了血,也都沒有再呼喊一聲。
被掃了興致的公主勃然大怒。
勒令我的父親剖開母親的胸膛,看看她是不是長了一顆非要和皇家作對的心。
雪白的閃電照亮雪白的鋼刀。
刀鋒下是母親失去生機慘白的臉,她定定地看著我,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