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難怪,平日里我買把刀具還要登記造冊,他們卻能人手一把精刀。」
「嗯,而且京中傳來消息,薛侯一家也入了冤獄。」
他嘆了口氣。
「璞王這邊遲早也會遭難。」
當年的宋府或許是第一個,但絕不是最后一個。
我隱隱猜到了什麼,有了鐵礦就有兵器,自古以來,真理只在刀刃之下。
他低下頭看我,眸光暗沉如黑夜。
「桑桑,為了更多的我,為了每一個寶兒,這條路,不得不走。
「總有一日,我們宋家要重新站在太陽下,除盡身上罵名。」
我都懂得。
當今圣上無德,太子無能。
若想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只有易主這一條明路。
若勝,便是生路。
若敗,則是死路。
23
安穩的日子再次被京都那位天子打破。
他穩坐廟堂三十年,早已迷失在權力中心。
當年陪他打天下的侯爵藩王無一不使他忌憚。
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為替太子鋪路,他削藩奪權,賜死老臣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幾位頗具聲望的文壇大儒憤然而起,口誅筆伐,言辭犀利。
天子震怒,忍無可忍,殺一儆百之。
此事一出,無數學子的怒火如同野火燎原之勢,越發難以控制。
這世道終究是亂了。
黃昏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
二公子近來越發忙碌,來陪寶兒的時間越來越少。
他哄著寶兒睡覺,自己也斜倚在床邊閉目養神,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和倦怠。
但我只是宋府的奴婢,生殺予奪,那是掌權者的游戲。
自始至終,血海深仇只背負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沒有資格勸他。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寶兒,不成為他的拖累。
就在我以為他也睡著時,他忽然淺淺出聲。
「桑桑。」
「嗯?」
「好累。
「幸好,至少你還在。」
我差點忘了,他不過也才二十四歲。
24
寶兒一連幾日都不曾盼來二公子,倒是又等來了吃飯的楊懷。
楊懷臨走時,我托他向二公子捎幾句話,寶兒期盼與他相見,若是得空,希望他來上一趟。
不知怎麼傳到了二公子耳朵里,就變成——
「楊懷說你想我,我便來了。」
我不經意地抬頭與之對視,撞上他風塵仆仆的模樣,尷尬到耳尖也開始發燙。
再不敢讓楊小哥傳話了。
他收起笑意,正色道:「桑桑,今日我是來辭行的。」「何時動身?」
「那位怕是要對璞王動手了,我明日一早便走。」
我點頭道:「晚上陪寶兒吃頓飯吧。」
「好。」
寶兒知道他要走,夜里哭了許久,最后兩人約定書信往來,這才抽噎著睡去了。
「桑桑,我有話與你說。」
怕擾了寶兒,我領他去了小院里。
月光下,他目光如水,聲音比往日顯得還要深沉些。
「桑桑。」
「嗯?」
「我曾以為,后半生只余我一人,孤苦無依。
「沒想到還能遇到你和寶兒,看見你我才得片刻心安。
「你于我如山間明月,在我還未理清思緒時,你就已住進我心底。我此去,或許再無歸期。但還是想讓你知道。
「我心悅你。
「若我平安得勝,若你愿意,我定娶你為妻。」
他這番話語來勢洶洶,讓我招架不得。
檐角的鈴鐺遇風會響。
我的心跳遇他會「怦怦」亂撞。
可我不愿。
若是生路,他憑靠從龍之功定然官居高位,皇權之下,百官臣服。
往后鉤心斗角,爾虞我詐,一步錯步步錯。
那絕不是我要的生活。
他忍不住笑了。
「傻姑娘,我不會走祖父和父親的舊路,只要我還活著,一定回來找你。
「往后你想開鋪子也好,想種幾畝良田也罷,從此山河過往,凜冬天明,我都陪你。」
我抬眼與他對視,他的眼眸漆黑卻明亮,如少年時一般清澈。
「好,我就在這里等你。」
月光如水。
他眼神繾綣,低下頭輕輕地吻我,只是片刻,淺嘗輒止。
「桑桑可千萬不要跟賣魚郎跑了。」
我氣得捶他。
25
二公子走了。
閑暇時我也會惦念幾分, 不知他平安否。
牛嬸總是打趣:「喲,想情郎啦?」
讓人無奈。
入冬后,二公子寄來了第一封信, 隨著的還有一大一小兩個木盒。
大意是說寶兒七歲生辰將至,他找工匠打了金鎖送寶兒,放在大盒子中。
小盒子是送我的禮物,他親手做的,粗糙了些,希望我不要嫌棄。
另附上銀票二百兩, 讓我一定花。
寶兒的禮物留著給他自己拆。
我打開小盒,只見里面躺著一支木釵,湊近了還聞到淡淡梅香。
我很喜歡。
由寶兒代筆, 回信一封。
寶兒字跡初見成效, 不像從前狀如雞爪,形似鬼爬般。
我瞧了一遍, 思索后又添上一句「盼君早歸」。
至于銀票, 我也不和他客氣, 在附近租了間更大的鋪面。
新春時, 我的桑記食肆終于開業。
下了許久的雪也在這天晴朗。
街上爆竹聲不絕于耳。
而后不久, 柳枝抽芽,河水青綠,已有鴨群飄搖而過。
二公子的信又來了, 是單獨給我的。
我展信,只見寥寥幾字:
【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
看得我面紅耳赤。
26
天下亂局, 大廈將傾。
梁春三十年秋,又起戰事。
大軍打著清君側, 除奸佞的旗號, 以璞王為首向京都進發。
那四方城里的人早失民心, 兵不血刃便敗了。
這場戰事來得快, 去得也快。
結束時才將將入冬。
我的鋪子依舊開著, 連帶著把隔壁也租下, 擴張了店面, 招募了新工人。
永安縣下第一場雪時,京城傳來最新消息。
新帝登基,以宋家為首的幾位忠臣終得沉冤昭雪,追封族人,蔭庇子孫。
又聽聞, 新帝身邊最年輕的將軍請辭歸田,新帝攔都攔不住。
食客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真是想不明白, 咋還有人放著大官不做, 回來種地的?」
「邪了門了, 難道還有啥比錢財和權力更好的東西?」
我也湊著聽了一耳朵。
是啊,有權有勢,真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身后突然有人喚我。
「女掌柜, 此處可還招工?」
我聞聲回頭。
那人身姿挺拔如勁松。
他站在陽光下,笑容燦爛,像極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