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已尋我們許久。
那日楊懷來問,我雖未承認,但他聽楊懷描述,已猜到多半是我和寶兒。
說到此,他言語中染上歉意。
「我此行是來剿匪的,白日里軍務繁多,來了兩次總不得見,不得已這才夜里登門。」
「公子不必介意,我們能再見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他定定地看著我,柔聲輕問:
「如今旁人都叫你桑娘子,我能否喚你桑桑?」
我點頭應下。
「桑桑。
「以后你也叫我二哥吧,二公子已經不在了。」
是啊。
宋聲,宋寶兒,阿竹。
都已死在那年除夕夜。
繁華一瞬,不堪思憶。
16
我問二公子:「二哥不見見寶兒嗎?」
「夜深了,恐擾他安睡。」
「二哥放心,這孩子睡得踏實,一般不醒。」
「好。」
看過寶兒,他離開時輕嘆。
「桑桑,辛苦你了。
「你把寶兒養得很好,日后我還會再來看你們。」
他從懷中摸索出一張銀票遞給我。
那手掌粗糙,結了厚厚一層老繭。
「這錢我留著無處花,你拿著用吧。」
當初宋府家產悉數罰沒,這些錢不知他攢了多久。
我自然不肯收。
可他神色落寞,聲音微啞。
「桑桑,我的家人只有你和寶兒了。
「桑桑,不要把我當外人。」
于他而言,故人重逢大抵如心中浮木,救命良藥,格外珍貴。
于我亦如此。
我最終收下,為了那一縷心安。
17
晨起,寶兒乍聽聞自己還有位親叔叔在,直拉著我問東問西連飯都吃得更香些。我好不容易才將他哄去了學堂。
午時生意正好的時候,鋪子里來了三個地痞鬧事。
食客全被嚇跑,惹得生意無法繼續。
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約莫是張家那媳婦干的。
她的寶貝疙瘩被寶兒打了,自己還被我指著鼻子罵,這是找人出氣來了。
「不問你多要,拿二十兩,我們立刻就走。」
「沒有。」
「不給?那就把你店拆了!」
說罷他們抓起桌椅碗筷就砸,一疊瓷碗「啪」的一聲在我腳邊炸開。
牛嬸想替我出頭,我攔下并示意她去報官。
「我走了,你一個人咋行喲?」
突然從身后閃入一道人影狠狠踹過去,眨眼間幾個地痞全被打趴下,躺在地上哀號。
二公子站穩腳,聲音冷若冰霜。
「滾出去。」
地上的人手忙腳亂地爬起,被門外的楊懷押去了縣衙。
看著面前一片狼藉,二公子放柔了語氣問我。
「最近可是遇到什麼麻煩?」
我將昨日學堂的事照實說了。
二公子沉思片刻,緩緩道:
「若我在青陽為你和寶兒置辦套宅子,另派人照拂你們,也無須你日日勞作,我也能安心些,桑桑,這樣可好?」
我搖搖頭拒絕了。
「多謝二哥好意,你一人在外已是不易,怎好再麻煩你。」
「桑桑,你可視我為家人?若是家人,又何談麻煩一說。」
「我只是怕給你添亂。
「其實我很喜歡開食肆,這里的鄉鄰也都是良善的,待我和寶兒很好,唯一一場麻煩還偏巧被你撞見了。」
聞言二公子神色稍緩,松了口氣道:
「若非我身邊不安全,也不會將你和寶兒留在此處。
「既然如此,麻煩我來處理。
「桑桑,日后遇事只管來找我。」
「好。」
18
楊懷回來時,鋪面已經打掃干凈了。
他假意嗔怪:「你這小娘子,竟還瞞我。」
「楊小哥莫怪,我向你賠罪。」
楊懷嘻嘻哈哈道:
「我可不是那心眼小的,莫當真莫當真。
「寶兒細看著確實有幾分二郎的影子,瞧我這豬腦子,早些咋沒認出來!」
二公子笑著說:「總歸是你的功勞。」
他們只待了片刻,說是西邊的山匪有了動靜。
那伙山匪約莫二三百人,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專劫官道。
自從王翰將軍他們來了后就再沒了動靜,今晨收到探子報信,那伙山匪被憋急了,要對西邊一座城鎮動手。
二公子他們今夜就要出發剿匪,過幾日才回。
特來叮囑我夜里早關門,不要出去。
他們走后,牛嬸湊過來打聽,蘭姐也跟著來了。
「是你男人不?」
牛嬸做賊般的樣子讓我覺得好笑。
往事不便細說,我只用一句「舊時故友」打發她們。
牛嬸自然是不信的,唏噓道:「定是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一笑置之,世人都有秘密。
牛嬸哼哼著,「老嬸子我可沒秘密,兒子哪天征兵走的,老頭子啥時候死的,還有隔壁街的蔡婆娘為啥與我不對付,這些你們都曉得的。」
「是是是,你家母雞一日下幾顆蛋,店里有幾只老鼠都說給我們聽,嬸子是個沒秘密的好人。」
蘭姐替我接過話茬,和牛嬸逗笑起來。
日子好像突然又有了盼頭。
19
夜色濃如稠墨,街道上只余星星點點的燈火。
寶兒先睡下了,我閉了店,坐在燭光下將今日損失以及需補齊的物件一一羅列。
算完賬我壓力倍增。
前不久剛繳完稅,又交了束脩,變得捉襟見肘起來。
街上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聽腳步聲似乎人數不少。
大半夜鬼鬼祟祟地,怕不是好事。
我透過門縫看去,只見一群深色布衣的壯漢在不遠處會合,他們手中的利刃在月光下閃著銀光。
我驚得頭皮發麻。
恐怕是山匪。
二公子他們多半是得了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