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碰到不講理的孩子父母,少不得要糾纏一番。
「蘭姐放心,我只壯個氣勢,不砍人。」
能唬住人就成。
我到學堂時,寶兒正站在院子里曬著太陽罰站。
小小年紀倒看出些傲骨來。
他臉上有些紅腫,好在無甚大礙。
旁邊還站了三四個一般大的孩子,個個鼻青臉腫,哭得涕泗橫流。
我蹲下身把刀放在地上,輕聲問寶兒。
「發生什麼事了?」
寶兒垂下眼睛,緊緊抿著唇不出聲。
「娘信你,不管發生什麼事,娘都替你做主。」
他掙扎片刻,最終還是開口。
「娘,他們罵你,罵得可難聽了。」
我回頭去看那幾個孩子,果真有個熟面孔,是左街張記食肆家的兒子。
他娘覺著我搶了她家生意,嘴里經常不干不凈。
平日我不搭理她,如今竟罵到孩子耳朵里,寶兒不愿說,想來也不大中聽。
穿著粗布藍衫的婦女匆匆而至,看清她兒子臉上的傷后張口就罵:
「哪來的小野種!敢打我兒子!」
我眉頭輕蹙,將寶兒擋在身后。
這張家媳婦實在令人生厭。
她兒子哭咧咧喊道:「娘,我不過是罵了那小畜生兩句,他就往死里打我。」
張家媳婦后面還跟了另外兩個孩子的爹娘,她瞥一眼我,便扭頭和旁人道:
「我認識她,帶著個沒爹的野種在平安巷賣丸子湯的,快離她遠些,臟得很。
「野種就是野種,瞧把我兒子打的,我兒子罵得沒錯,沒教養的小畜生!」
蘭姐大叱:
「張家媳婦,你說話放干凈些!」
「怎的?她個小娼婦,我難道罵不得了?!」
我拾起地上的刀握在手里,刀尖下一瞬就指在張家媳婦臉前。
我冷哼一聲。
「張家媳婦,吃完飯記得擦擦嘴,少在這里滿嘴噴糞。
「有你這樣的娘,你兒子能是什麼好東西?有娘生沒娘養,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和蠢豬有什麼區別?我要是活成你這樣,早就拿褲腰帶吊死在糞坑去。
「日后你若再說些腌臜的傳到孩子耳朵里,這把刀會不會砍到你頭上可說不準!」
因我手中有刀,她嚇得連連后退,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嘴唇抖了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旁邊幾個家長也不敢多嘴,領著孩子走了。
這些人不過是欺軟怕硬的。
學堂夫子這時才從屋里出來做和事佬,張家媳婦借坡下驢,也拉著孩子走了。
回家路上,寶兒蒙蒙的,拉著我夸道:
「娘,你真厲害!」
我微微俯身,也夸他:
「寶兒也厲害,不愧是要當將軍的人,一人打贏他們三四個。」
「還是娘最厲害!」
「走,回家娘給你做好吃的。」
14
回去后從牛嬸口中方才知道今日我等的人又來了。
偏偏又是我不在時。
我心中難掩失落,連面上也帶了些。
牛嬸見狀神秘兮兮湊到我跟前。
「別是你男人回來了吧?」
她語出驚人,我白她一眼。
「嬸子你凈瞎說。」
「不對,不對不對。
「如今我仔細想想,他和你家娃娃模樣真有些像嘞!別是別我說中了吧?」
「嬸,真不是。」
「罷了罷了,我店里來人了,不問了。」
牛嬸揮了揮手,回她鋪子里接待客人去了。
亥時,夜幕降臨,星光皎皎。
我早已閉店,寶兒已睡得香沉。
大門忽地被人敲響,在黑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誰?」
「宋聲。」
我端著油燈的手猛然抖了一瞬,險些將燈油灑出。
我卸下門閂,將門開了條縫。
只見黑夜里修長的人影卓然而立,氣宇不凡。
我胸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又將門開得再大些。
那人聞聲抬頭。
我同他目光交匯的瞬間,恍如隔世般。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和面前的人影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他先開口:
「阿竹,別來無恙。」
15
竟真的是他。
盛二郎就是二公子,那日打馬游街的將軍也是他。
三年時間,他褪去青澀,將自己打磨成了一柄利劍。
再不復曾經的少年模樣。
塵封的往事被揭開,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同二公子講當年的事。
從暗室脫險直講到寶兒后來曾生了場大病,渾渾噩噩燒了三日才退,清醒后他再也記不得從前事。
寶兒把我當成娘親,跟了我的姓,外人也以為我們是親母子。
只是我仍覺愧對小姐。
寶兒本該有光彩的人生,現在卻和我隱居市井,養成了個渾小子。
二公子聞言沉聲道:
「阿竹,你不必有負擔。
「做普通人,已是最好。」
當年宋府身居高位,卻因被圣上忌憚慘遭屠殺。
宋府的尸體在第二日被胡亂地丟去亂葬崗,再無人管。
二公子身中數刀,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又或是命不該絕。
他硬撐著最后一口氣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遇到了熱心腸的楊懷小哥才撿回條命。
他病愈后,被璞王的人尋到接了回去。
璞王是皇上親弟,與宋家交情甚篤,封地卻不在一處,這才來得遲了。
后來二公子化名盛二郎,跟著璞王麾下的王翰將軍在軍中歷練。
之前在街上的兩位將軍便是二公子和王翰。
而楊懷老家剛巧是永安縣,老父老母年齡大了,這才想辦法調回青陽。
當年宋府人的尸體已妥善埋葬,唯獨不見我與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