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宣沒有攔,還為他添了人馬。
臨行前,我去送別,暮色昏黃,季文樓憔悴得不像個人。
「我好像,錯了。」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魂不守舍地進了馬車。
我有些疑惑,他是覺得自己哪里做錯了?
「你不擔心季文樓會報復嗎?」
季文宣拉著我去小廚房,親自給我煎藥。
「他太心軟,成不了事,縱然他娘死了會讓他的性情有變化,但他受季家教養那麼多年,放不下季家這麼多人的命。」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放下扇爐子的小扇子,轉頭看向我:「心疼他了?」
我怔了一下,他的眸色便沉了下來,融入越來越暗的夜色里。
「你說過的,他不及我萬分之一。」
語氣里無盡的落寞隨夜色裹挾而來。
我又嘆了口氣:「醋壇子。」
他走過來,把我擁在懷里,低頭咬了一下我的嘴唇,不疼,但是存在感分外強烈。
「不許心疼他。」
「好,我只心疼你。」
他倒也好哄,我說了,他身上那股駭人的氣勢便消退干凈。
「皇上賜下的府邸已經布置好了,等把父親也處理完,我就帶你搬出去,離開這個晦氣地方。」
這是件好事,我聽著身上都輕快不少。
不知道季文宣做了什麼,季老爺分明傷在肩膀,可是下身癱瘓了,口齒也不再伶俐。
生不如死地躺在床上。
姨娘們拿了季文宣給的錢便迫不及待離開了。
整日伺候一個老頭子的屎尿,任誰都難熬。
季老爺告訴季文宣丫鬟小廝伺候不盡心,季文宣都只是做做樣子,罰了半個月的月錢。
下人受了罰心里更怨,也看清了季文宣的態度,私下對季老爺更加惡劣。
季老爺卻也不再告狀了。
我身邊換了人伺候,不是文心,問了季文宣,他說她被家里人贖回去了。
我覺得奇怪,若是如此,文心該知會我一聲才是,問其他下人也沒問出什麼。
大夫日日給我診脈,早晚湯藥都是季文宣早起早歸親自煎熬,不曾假手于人。
我的身體感覺比之前好一些,心思也松快明亮了。
想回去的心沒那麼強烈,精神起來了,在季文宣的書房看起了這個世界的云游志。
來這里這麼久,只困在宅院里,實在是虧了。
等季文宣休沐,或許有機會出去看看。
22
季文宣仕途順暢,上門的媒人越來越多,他又用起了不舉的理由。
這個傳聞再次傳遍大街小巷。
上門的人少了一些,卻仍舊有,不知從哪里又傳出了一個傳言。
季文宣勒令護衛看好門,別放人進來。
我又在這里過了一個新年,早上起來的時候外面下了雪。
季文宣已經起床,穿著厚厚的狐裘,白色的絨毛把他的臉圍了一圈。
他拉我起來,給我穿衣裳:「今天法善寺的住持講經,我帶你去聽聽。」
外面白茫茫的,景色很好,我有些畏冷,不大想去,他難得對我露出強硬的一面,把我裹得嚴嚴實實送上馬車,到了寺廟。
我對神佛有敬畏心,但是我實在不懂,季文宣聽得認真,我在他旁邊有些打瞌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文宣扯了扯我,我睜開眼睛看向他,他扶著我起來,向主持走過去。
主持看向我,微微一怔,隨后對著季文宣搖了搖頭。
「季施主,這非人力可為。
」
季文宣臉色一變,看了我一眼,低聲對我說:「見歡,你先出去等我。」
不知道他要問什麼,似乎跟我有關,我跨出門檻,并未遠離,在門側偷聽。
「主持為何這麼說,先前有人在她的湯藥里動手腳,可是調養之后,現在她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
「內里仍舊在衰弱虧空,對否?」
我愣怔了一下,虛虛地握上自己的手腕。
大夫每日來給我診脈,都說在日漸好轉,原來是騙我的嗎?
在我湯藥里下手腳的人……文心?
「那位姑娘是異世人,陽壽未盡,陰差陽錯來到這里,此世不容,即便無災無病,她也不會活長久。」
里面安靜了很長時間。
我垂著眸子,看著石階下的雪地,感覺到臉頰上涼涼的。
季文宣顫抖地低語起來。
「會死嗎?」
這一聲仿佛是在問他自己,主持并沒有回答。
忽地響起撲通一聲。
我的心一緊,從縫隙中看見,季文宣跪在地上,仰頭望著主持。
「求大師,指一條讓她回家的路。」
望著他的背影,我咬著唇,淚珠成串落下來。
來時,他為我下跪求人。
去時,亦是他如此。
23
回府的馬車上,他的神色有些空洞,便是強顏歡笑也難做出來。
主持跟他說他無能為力。
我在他出來之前擦干凈眼淚,若無其事地回到季文宣身邊。
他對我努力牽起唇角,可是唇色面龐無一不是蒼白的,神情恍惚。
我握緊了他的手,他回神抱緊了我,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地晃動,好像站不穩了,隨時會暈過去。
他開口說話:「讓我抱抱你。」
「見歡。」
「見歡。」
他呢喃我的名字,耳畔暖風輕拂。
我反手抱著他的腰:「回家吧。」
過年期間,季文宣哪里都沒去,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在他休沐結束時,季老爺去了。
我們過去看的時候,屋子里被收拾得干干凈凈,一點都沒有被苛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