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宣終于熬出了頭,我是替他歡喜的。
可我始終不能喜歡這里,沒有融入這里,這里除了季文宣這個人,沒有一樣東西值得我留戀。
當初剛剛高考完的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在幾年之后就纏綿病榻,藥氣盈身。
世事無常,我再回想起過去,也恍惚了,高考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我已經在這個鬼地方受罪很久。
到深夜,季文宣才回到房里,輕手輕腳地進來,看見我還沒睡愣了一下。
他脫下官服,坐到我身邊:「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我靠著床頭坐起來:「白天睡多了,這些天你好忙,都見不到你。」
季文宣的眸中染上笑意,他給我披了件外袍,握住我的手:「過幾天我就休沐了,到時候就在家里陪你,你今天感覺如何?」
我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藥每天都在喝,可是不見效,多站一會兒就會累。
當初季夫人給我灌下那碗絕子湯,想來就沒打算讓我好好活著。
即便季文宣回不來,我也不能在季文樓那里活長久。
季文宣垂下眸子,手指摩挲著我的手背,抬起來輕吻了一下。
「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話語中帶著一絲狠意。
我知道他早就不是曾經的溫和少年,但是面對如今的他偶爾還是會恍惚。
異世六年,我基本上都跟他在一起,他在我面前依舊溫潤,用無害的目光注視著我。
「之前我給你寄的信,從大哥那里找到了。」
我的睫毛輕顫,抬眸看向他。
他用手指梳理我睡亂的頭發,語氣柔和:「大哥對你一直挺上心,我外出治水,也全靠大哥護住你,我記得你之前很是不耐煩大哥,現在呢?對大哥改觀了嗎?」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沒忍住輕輕笑了:「醋了?」
他的動作頓住,看向我的目光帶上了些委屈,聲音卻不顯:「沒有,隨便問問。」
我張開胳膊,他怔了一下,坐過來將我擁進懷里。
「誰也越不過你去。」
他抱緊了我,下巴擱在我的肩窩,輕笑一聲:「嗯,我自然信你。」
我抓著他的衣服,低聲說:「季文宣。」
「嗯?」
「你之前說,會想辦法送我回家,還作數嗎?」
16
他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長久沒有回應。
他之前說過,時機成熟就送我離開,到今天他羽翼豐滿有能力了,有沒有可能找到回去的辦法。
在那里,我會有自由,不會被拘在一個深深的宅院里,也不會有偽裝成正常人的瘋子,動不動打我巴掌,給我灌令人作嘔的藥汁。
之前我跟季文宣互相依偎,走過了這麼久,那時覺得有他在身邊就好。
現在,他熬出了頭,我陪在他身邊不會再吃苦。
他在向高處走,我卻逐漸走向衰竭,心里的無力隨時會漫出來。
臥床養病后,我日日盯著帳頂出神,閑來無事,總想著過去的日子,企圖把沒穿越來時的日子想清晰。
「你想離開我了?」
我低下頭,埋頭在他脖頸間搖了搖頭:「你是我最在意的人,我不想離開你,只是,有點想家了。」
「如果,我們是在我的世界里遇見就好了。」
初遇時,我穿著短袖短裙,露出來的肌膚上有好多蚊蟲咬出來的包,他不敢多看一眼。
他詢問我的來處,我從防備隱藏,到放下戒心,向他描繪我記憶里的高樓大廈,草莓蛋糕。
現在回憶起來,突然很想念奶油的滋味。
「見歡,能不能不離開?」
他把我抱得很緊,小心翼翼地請求。
我落下疲憊的眼睛,輕聲「嗯」了一下。
早晨我吐了血,只有文心跟我知道。
每日喝下的湯藥只會讓我反胃作嘔。
季文宣給我找了許多大夫,藥劑改了又改,可湯藥都像是流進了篩子。
在他面前還能打起精神,他離開后我就仿佛泄了氣。
死在他面前不知他會如何,但若告訴他,我只是回家,讓他好歹有個念想。
「見歡,我想娶你。」
在我將要睡著時,朦朦朧朧聽到耳邊低不可聞的呢喃。
17
醒來不知道那句話是不是我的幻聽。
但文心來給我送藥時,聲音清清楚楚響在耳畔。
「聽說有貴女瞧上了大少爺,整日追著他,陛下也想要給他賜婚呢。」
藥汁流進喉管,我沒忍住咳了起來。
喉間又泛起了腥甜。
她察覺失言,給我撫背順氣:「我只是聽說,大少爺應該沒這個打算,他只想著你,興許……」
文心沒安慰下去。
娶一個婢女為正妻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季文宣跟季文樓的身份已經完全調換,若是圣旨賜婚,那迎娶的人只能是季文宣。
當初散布的謠言早已經淡了,不知道季文宣現在會如何應對。
若是皇權施壓,季文宣又能抗拒得了嗎?
我摩挲著碗沿出神,文心將喝完的藥碗收走,讓我接著休息。
意識渾渾噩噩不清醒,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吵鬧聲將我吵醒。
文心攔著一個人,卻攔不住。
那人直直地沖進來,到我床前,紅著眼睛:「他瘋了,見歡,你快去攔著他,只有你能攔著。
」
我恍了一會兒神,才認出季文樓。
文心這時又攔在季文樓的身前,企圖遮擋他的目光:「二少爺,見歡還未梳洗更衣,你出去等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