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季文宣,季文宣撩開衣袍,直直地跪下去:「母親,我不能走。」
季夫人的視線瞬間凌厲:「怎麼?嫌拿得不夠?」
外頭傳來腳步聲,季文樓和季老爺一起推門而入,看到這場景,均怔了一下。
「怎麼回事?」
季老爺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坐到季夫人身側。
季夫人哼了一聲:「有人得寸進尺。」
季文宣背挺得筆直,垂著眸子,不急不緩地說:「大哥心性單純,初入朝堂必然會感到不適,我要留下來幫著大哥。」
他看向季老爺,放緩了語速:「幫著大哥加官晉爵,光耀門楣。」
季老爺斂眉,和季文宣對峙許久,終是點了點頭:「兄友弟恭,甚好。」
他拍了拍季夫人的手背,像是沒有看到她陰沉的臉色,又說了一遍:「甚好。」
他起身離開,剛剛踏出這道門,季夫人霍地起身,高揚起胳膊,狠狠甩了一掌。
「小雜種!」
季文宣的左側臉頰浮出一個鮮紅的五指手印。
聲音響亮,足以傳到門外,可季老爺頭不曾回,腳也沒有頓一下。
季文樓慌忙將季夫人往后拉:「娘,你干什麼,消消氣,文宣也是為我們好。」
「你住嘴!」她把季文樓推開,指著季文宣,眼中好像淬了毒藥,「賤蹄子的兒子也是賤!下賤!」
季文宣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面上無悲無喜,垂下的睫毛將他眼中的情緒完全遮掩。
「母親消氣,我就不在這里惹母親生氣了。」
他站起來,拉著我向外走,身后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我們回到屋子里,關上門,他的身形才搖晃了一下。
「我不離開這里,你生不生我的氣?」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落寞,生怕我怨他似的。
我微微抿唇:「你有你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氣:「盡歡,若是就這樣離開這里,沒有利用價值,我們只會死在被送走的路上,替考欺君之罪,只有斬草除根才能讓他們安心。」
我的后背頃刻間泛起一股涼意。
可是心中不解。
他們怎麼會對自己的兒子這麼狠心。
「你,沒有話要問我嗎?」他臉上的掌印鮮明,看著就火辣辣地疼,但他困擾之處卻不在此,他看著我,清凌凌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你沒聽到她說的,賤……」
他抿起了唇,說不出那種話。
我的心頭一跳,握住了他的手。
「她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她說的要是真的呢?」
我頓了一下:
「那我也站在你這一邊。」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輪,垂眸的一剎那眼周便紅了,說出的每個字都帶著一股澀意:「我不是什麼少爺,我只是一個外室的兒子,上不了臺面,見不得光的。」
我愣了好一會兒,他整個人仿佛被陰影吞噬。
我抓著他,安撫他的不安:「無論是誰的兒子,我只認你。」
他看起來太委屈了,像是無家可歸的羊羔,沒有安全感,沒有歸屬感,但這種狀態在有人來了之后,瞬間被他藏了起來。
季文樓送來藥膏,放到桌上:「娘是在氣頭上,你別在意,等她消氣就好了。」
季文宣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大哥。」
季文樓沒多說什麼,嘆了口氣就離開了。
「你覺得他和我像嗎?」
論相貌,他和季文樓是很像的,不然也不能頂替他去考試。
「你就是你,他不及你萬分之一。」
9
季夫人懷孕的時候,季老爺養了外室,外室身子弱,在她生產時,季老爺就在外室那里,同一天,季夫人發現了外室的存在,急火攻心,提前生產,龍鳳胎中的女孩沒能活下來。
季家清貴,怎麼能有這種污名存在,季家老爺子就下令弄死了外室,本想把季文宣接回家里,但季夫人以死相逼,只好養在了外面。
季文宣是在替季文樓考鄉試前才知道這回事的。
起初他以為他只是不討他的母親喜歡而已,他可以讀好書,出人頭地,那樣季夫人就可以高看他,喜歡他,把他接回去。
是季文樓過來謝他,說考得好了,沒準季夫人就可以原諒他娘那回事,把他接回季府,那時候他才知道一切的原委。
而今季文宣仍舊沒有進族譜。
他是不被季家承認的。
我也是不被承認的,爸媽情意最濃時生下我,我是他們的盡歡,他們希望我開心快樂。
可是后來,隨便一點矛盾都會引起他們的劇烈爭吵,爸爸會摔門而去,媽媽會抱著我哭,對我說,要不是我,她早就離婚了。
不是我讓他們兩個結婚的,也不是我讓他們兩個生下我,不是我讓他們把日子過得那麼令人折磨的。
我剛剛成年,他們就迫不及待地離婚了,對我說,你已經是個大人了。
他們各自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子女,我就成了他們不愿意承認的失敗過往。
我往常表現得正常外向,但是獨自一人時經常想,家庭幸福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不能多我一個,活著就是受罪。
沒穿越過來時,獨自陰暗爬行,想死,想炸了這個世界。
穿越過來后,面臨了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又發現,我也不是那麼想死。
但活著也不比死了容易,好在受罪時,還有一個人陪著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