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忍著鼻酸問他:「是為了救我,才答應的嗎?」
因為季文宣愿意替考,所以我才能被他找回來。
他怔了一下,摸了摸我的頭:「別瞎想,母親想讓我去替考,辦法多著呢,哪用得著利用你。」
可是,是在我被他找回來之后,才有一個合格的夫子來給他授課解惑。
他戴著一身的枷鎖,在書房中從清晨待到日暮,所做的努力都是在為他人作嫁衣。
到現在,他還想瞞著我。
夜間,我們并排躺在寂靜的黑夜里。
他向我敞開心扉,和我說他的過往。
說他生下來就被送到這個宅子里,被乳母帶大,長到三歲后,乳母走了,他見到了他的母親,即使年紀尚小,卻依舊可以感覺到她的冷淡。
但他還是會期盼母親的到來。
府里的下人兩年一換,對他而言,那些人不過是長著不同面孔的相同的人。
「來到我身邊的人,都會離開……見歡。」
他忽然小聲叫了我一下。
我答應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無論我變成什麼樣,你都不會離開我吧?」
我還未答話,他匆匆改口:「不對,我說過了,尋到機會,我就送你離開,我會想辦法找到你家,把你送回去。」
我回得去嗎?
我早就有這個疑問。
這個世界不好,壓抑殘酷,我被他找回來后,一舉一動都被宅子里上下盯著,到處都是眼睛。
太陽仍舊高懸,可沒有一點溫度。
但是季文宣在這里,我就多了一份不舍。
季文宣幫季文樓過了鄉試之后,季夫人把他接回了府里,叫他和季文樓同吃同住,模仿季文樓的一言一行。
鄉試都需要季文宣替考,會試殿試便更指望不上季文樓能出什麼成績。
他要把自己徹底化作季文樓的影子,替他行走在日光之下,不叫人看出內里的冤屈的靈魂。
我跟著他一起來了季府,也見到了季文樓。
好像老天都在幫季文樓出人頭地。
他跟季文宣像得驚人。
這應該也是季母把主意打到季文宣頭上的原因。
只是季文樓言談舉止明朗大氣,一眼就叫人看出來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他不愛讀書,但季家是書香世家,祖上兩個狀元,現在沒落了,遠離京城,卻仍舊持著清貴的姿態,指望著子孫光耀門楣,恢復舊日榮光。
如今這個責任擔子就落到長房長子季文樓身上。
他對季文宣抱怨時,仿佛一只被剪去羽翼的雀鳥,被鎖在牢籠里,無人體諒,郁郁不得志,說這季府里的人都不懂他。
那時我在給季文宣斟茶。
季文樓看到了我,兀地艷羨一聲:「這就是你的那個嬌嬌兒吧?為兄真羨慕你,還有一個紅顏知己,不像我,他們看中的都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的身份。」
7
季文宣沒有說話,我低下頭掩去眼中的譏諷。
說得那麼委屈,卻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季文宣給他帶來的好處。
我能感受到季文樓的視線明晃晃地落到我身上,衣袖被人碰了一下,季文宣看了我一眼,低聲說:「下去吧。」
我快要跨出門檻時,聽到季文樓在說:「好生小氣,我多看一眼都不行?」
季文宣學什麼都快,學什麼都認真,外人看到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仔細看面孔,都覺得那是季文樓。
季文宣更瘦一些,最近長了些肉,從背后看,他們身形相仿,就連走路的姿勢都是昂首闊步,意氣風發。
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的差別,一下就能分辨出這兩道背影的身份。
春闈前,季文宣隨夫子讀書時。
季文樓來找了我,像是做賊一樣敲開我的窗子,支在窗口上對著我,露出一抹風流不羈的笑:「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文宣拿你當寶貝一樣護著。」
我克制住關窗的沖動,對著他低眉順眼:「大少爺找奴婢有何事?」
「等會兒。」
他撐在窗子上,想要跳進來。
我眉頭一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門咯吱一下被人打開,幾個婆子闖進來,我立馬回頭看,窗子那里已經沒了人。
「許盡歡,夫人叫你,跟我們走。」
她們也不等我反應,扯了我的胳膊就往外拽,一進到內室,她們壓著我跪了下去。
季夫人坐在椅子上,繡著一扇屏風。
她沒有開口說話,我就一直跪著,整個房間安靜得只有呼吸的聲音。
「許盡歡,盡歡……一聽便是個不安分的名字。」
她收了線,看了我一眼:「想留在這里嗎?」
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居心,開門見山:「想留在這里就要聽話,認清你的主子是誰了嗎?」
我沒有答話。
她勾著唇角譏笑:「還真是情比金堅,傻姑娘,男子的情意是最沒用的東西。」
她語氣中的嘲諷顯而易見。
我不明白同樣是她的兒子,她為什麼可以對季文宣那麼狠毒。
「娘!」從外面傳來這一聲,季文樓打開簾子進來,他沒看地上的我,直接對季夫人說,「我有事和你說。」
季夫人的聲音一下有了溫度:「冒冒失失,你爹看見又要說你。」
「你們都下去,留錦屏在這里伺候就行。」
季文樓趕下人走,季夫人沒有吱聲,在他視線的催促下,勉強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