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如煙海的賬簿中,有個名字一下擊中了我——辛念回。
秦昂之看我大驚小怪的樣子:「這是辛思來的兄長,上一任靖遠侯。」
我翻出幾本賬簿,前后三年,各種名目的支出款項。
對秦昂之說:「光是付給辛念回的軍餉,就不見了四十萬兩……」
秦昂之聽聞,立刻在我父親的案卷中翻找。
他口中喃喃:「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十二年前,辛念回上報軍餉不足,反而被人誣告貪墨軍餉,下獄問罪。
「后來因為證據不足,雖然被放出來了,但也被褫奪爵位。
「之后他重回邊關,沒多久便戰死了。」
我翻查賬簿的手有些抖,十二年前,正是我父親被貶黜出京的時候。
12
整整一個月,我都不見辛思來的蹤影。
每次問起,秦昂之都說他有別的事去做。
在秦昂之口中,我也斷斷續續拼湊出了當年的過往。
十二年前,辛念回被下獄問罪,案件交由大理寺徹查。
我父親雖然不負責這個案子,但他發現了些蹊蹺,不顧寺卿阻攔,為辛念回仗義執言,為此得罪了不少人。
沒多久,父親被貶黜出京,到永州任職。
辛念回的案子也不了了之,重回邊關沒多久便戰死,年幼的辛思來遠赴邊關參軍。
兩年后,辛思來靠軍功承襲靖遠侯爵位,他聽聞我父親被處死,曾派人去永州尋找我。
但山迢水遠,那時候母親郁郁而終,我已經跟著義父流落江湖,他沒能找到我的蹤跡。
他在邊關風霜刀劍,我在鄉野掙扎求生。
至此又十年過去,他回京城述職,我陪梁松趕考。
因為一個趙斐兒,認識了對方。
我看著重新整理出來的賬簿,樁樁件件,只要有心追查下去,一定會發現蛛絲馬跡。
可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有人掩蓋罪證,有人放任不管。
這些人賺了大把的銀子,在官場平步青云。
而我父親查到真相,最終客死異鄉。
現在我和秦昂之也查到了真相,有人潛進他家,一把火燒了他的書房。
我和他頂著大火,冒死也只是搶救出一部分案卷和賬簿。
秦昂之頹然坐在地上,心灰意冷。
他少年中舉,十七歲就進了御史臺,參奏大臣,諫言君主,從來都是無往不利。
平時往來也都是御史臺的純直忠臣,對他這個后輩愛護有加。
他有傲氣,有堅守,認定自己是棟梁之才。
直到他開始調查這件案子,才發現,原來以前的無往不利,只不過因為自己觸碰到的都是些小事。
太小了,小到在這一攤黑水中掀不起任何風浪,所以旁人恭維他、稱贊他。
現在終于動了別人的根本,他才看見自己的渺小。
原來想好好為官,不忘初心,并不是那麼容易。
這些日子,有人塞了大把銀子要來拜會他。
他的親族好友,旁敲側擊地詢問案子進度。
甚至御史臺同僚中,也有流言蜚語說他貪功冒進。
直到眼前,一把大火徹夜不熄。
天亮之時,我按著他的肩膀,將他從地上拖起來:
「他們都不怕,你怕什麼?
「掙個魚死網破,我看誰能逃得了!」
秦昂之重整官服進殿,帶著殘存的證據,將案情一一奏稟。
我手持永州百姓寫給我父親的萬民書,在宮門外,敲響了登聞鼓。
鼓聲陣陣,直達金鑾殿。
我整夜未眠,敲鼓敲得漸漸脫力。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只手接過鼓槌,鼓聲頓時大振。
我回頭一看,辛思來風塵仆仆,身后幾輛馬車依次列開,車前跪著一個人。
我有些看不懂,問:「這是什麼?」
辛思來重重敲了一下鼓,說:「人證、物證。」
那馬車上拉的,是五十萬兩黃金。
跪著的,是當年將我父親逼死在牢獄中的永州知府。
大殿之上遠遠傳來宣召聲:
「宣,靖遠侯辛思來,前大理寺少卿葉徵之女葉臨云,進殿!」
13
辛思來找到了當年的永州知府,還挖出了他藏起來的贓款。
人證物證俱在,冰山一角,直指曾任戶部尚書的趙丞相。
皇帝為了讓秦昂之放手去查,特意將御林軍派去給他調遣。
他憋著一口氣,重啟樁樁舊案,不眠不休地查下去,終于釘死了趙丞相。
趙丞相被抄家流放,所有涉案官員,不論品級,都被問罪嚴懲。
再見秦昂之,已經是兩個月后,盛夏之夜。
塵埃落定,他如愿官升三級,辛思來擺宴為他慶賀。
京城最貴的酒樓,最好的酒。
只有我們三人。
秦昂之像是終于長大了一般,褪去一身稚氣。
卻在喝酒時被嗆到原形畢露:「咳咳,怎麼這麼辣。」
我笑他:「沒喝過就別裝了。」
辛思來給我倒了一杯酒:「恭喜你,終于為你父親洗脫冤屈。」
我回敬他一杯:「你兄長也是,我父親沒有看錯人。」
說到我父親,他難得也正經起來:
「當年兄長得知自己連累葉少卿被貶黜,十分愧疚,他身在牢中,讓我替他去送行。
「但是葉少卿沒有一絲被貶黜的落寞,反而勸我不要介懷。
「他說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凡事問心無愧,事過無悔。
「這句話,終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