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環相扣,一招勝過一招的惡毒。
于是我專挑這一晚,算準了時間,囑咐丫頭們熄了沿途的燈,讓晏度的侍衛守在廂房后的一叢竹林里,布置了陷阱。
只說二爺曾囑咐山上不安全,疑心有賊。
近侍的一個小丫頭疑惑道:「既如此,將燈火點亮些豈不更好?」
我靠著窗,望著外頭幽深一片的黑,輕聲:「因為我要請君入甕。」
俄而,忽聽前頭有人驚呼:
「抓到了!」
9
頭頂落著霏霏細雨,霧蒙昏黃燈火抬低一照。
卻是一張如玉俊臉。
面無表情仰目看來。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二爺……」
平日衣不沾塵的晏度,此刻一身泥濘,目光靜靜望向我。
我驚訝回視,連忙叫人把他拉上來。
甫一落地,我發現他腿摔傷了,走路有些瘸。
心下愈發愧疚。
走近了,攙著他,柔笑道:「官人怎麼來了?」
他最近事多,加之病發,這種遠行的事向來不會參與。
肩上的手搭過來,一觸便冰涼刺骨。
他咳了一聲,也不問為何布下陷阱,隔著雨水傳來的聲音輕微,說:
「雷雨天,你一個人睡。」
我表情茫然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心下訕訕。
原先裝柔弱,一點打雷閃電便縮到晏度懷里,沒想到他還記得。
這麼遠……他獨自來的嗎?
我垂眸掩飾一閃而過的情緒,認真看著他:「你真好。」
他勾唇淺笑,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掌心輕輕拍了拍我的后腦勺:「夫妻之間。」
回了房,我連忙催促仆婦燒熱水,拿藥酒,前前后后盡心照顧。
晏度見我忙得不停,笑了笑,伸手一拉。
輕輕后倒,便被他圈在膝上抱住了。
他剛沐浴,發間散發皂角的清香,挨著細看,愈發覺著他生得好看。
原本還認為老三相似,如今瞧著,老三卻是差遠了。
一個是天上的雪,一個則是爛泥溝倒映的月。
我身上比他暖和,他的下巴便慢慢蹭過來,順著那團頰邊飛紅,直吻到我的唇角。
被親得暈乎乎,連他腿上有傷都忘了。
誰知,檐下突然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嫂嫂!」
晏度神色緩緩沉下來。
10
「欸,三爺……」
女使沒來得及攔住,晏業徑直掀簾走進,正欲開口,抬眸看見晏度。
面上的笑滯住。
晏度按住我的腰不讓起身,數雙眼相對,一時屋內靜寂。
虧得晏業臉皮厚,這般情形都不帶臉紅,倏爾展開笑。
「二哥來啦,正好,我還沒吃你們的喜酒呢,今晚補上?」
說著晃了晃手里的食盒。
晏度眼睫一抬,沉聲:「這是佛前。」
凜冽寒光從眸中射出,一字一頓:「亦是你嫂嫂的屋子。」
「一家人嘛……」
晏業不以為意,但看著晏度的臉色,堪堪咽下話,扯唇含糊笑笑。
「行,我錯了。」
又說:「后天春獵,大哥回來,到時候再聚也好。」
放下食盒,朝我一笑,出去了。
聽見晏凜即將回來,我心上一慌。
怎麼比前世回得早?
晏度視線停留在我面上,微微聳眉:「怕他?」
我搖頭,說:「三弟怪熱心腸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一聲輕笑,晏度忽然掰過我的下巴,仔細盯著我。
不說話時,他的眼睛里像籠著一片雪霧,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我有些忐忑,悄悄捏緊衣袖。
誰知他什麼也沒質問,只是捧著我的臉,一點點啄吻,仿佛小孩子找到心愛的玩具。
藥香沾染了旖旎帳中香,雨打芭蕉,亂紅濺濕。
昏昏沉沉中,我摸到一塊溫涼的東西。
「護身符。」
晏度鬢發微濕,湊近讓我方便觀察。
一塊質地透青的觀音玉。
我知道這個。
上一世晏度臨死前,將玉扯下來給了我。
那時他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一雙烏黑的眼黯淡朝我注視。
我害怕起來,求他別丟下我,求他不要死。
更多的是求他放我自由,別讓我守寡。
可他臉色灰敗,只來得及將玉塞進我掌心,無力一握。
撒手人寰。
說什麼護身符,倆人誰都沒護住。
11
轉眼春獵,城中勛貴人家紛紛乘車、騎馬來到北山。
有晏度在身邊,晏業不敢造次,一到獵場便和幾個紈绔子弟勾肩搭背打馬球去了。
男女分坐,隔著幾扇屏風。
「這是夫人家的業哥兒?」
幾個貴婦人眼含欣賞,連連夸贊。
太太矜持頷首,笑道:「小孩子沒個正經的,猢猻兒似的撒歡鬧,夫人們見笑了。」
雖是自謙,語氣里的寵愛溢于言表。
我望著場上老三強健青春的身姿,微微出神。
這樣的鮮活,晏度從來沒有得過。
忽然,場邊也是一陣驚呼。眾人引頸瞧去,原來是晏凜。
高大身軀,西北男兒特有的殺伐氣勢,開肩拉弓,箭矢凌厲如閃電。
竟將靶子射了個穿透。
「嗨呀,不愧是晏將軍!」
晏凜是妾生的庶長子,生母去世,養在太太膝下。
太太的笑意淡了些,卻也點頭,應承著眾人的贊美。
唯有晏度,無人提。
他在外頭的聲名不太好,商賈之道向來被文人清客唾棄,何況他行事果斷,不講虛情。
有心人多傳他「陰險刻薄」
之名,加之他不茍言笑,孤僻冷漠,眾人漸漸也就信了。
正胡思亂想,忽聽有人高聲相邀,請晏度比射一回。
場內頓時嘩然。
誰不知晏度沉疴已久,那重弓的臂力豈是常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