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寡婦命,偏生一張杏眼桃腮的狐媚臉。
惹得兄弟鬩墻,家宅不寧。
最后被族人沉進水塘,活活溺死。
重回初嫁時,相公病重垂危。
我咬著手絹嚶嚶抹淚:「官人放心去吧,大伯和三弟已經在為我操持改嫁了。」
他懨懨朝我瞥了一眼。
往后撐著一口氣,怎麼也不肯死了。
1
花轎路過府門前那條河時,我忍不住攥緊手指。
料峭春寒一點點浸入骨髓,牙齒打著顫,發出輕微咯咯聲。
上一世我就是在這樣寒冷的天里被人扔進水,腳腕吊著石頭。
沉沉往死亡墜。
我自問柔順恭謹,嫁給知府那個病秧子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求他病死前給我一條好路。
誰知他死得太突然,我莫名當了寡婦。
娘家和夫家都不允許我改嫁,只說病秧子生前吩咐過,府里錦衣玉食養著,少不了我的富貴。
家族禮法壓下來,我就是拴了鎖鏈的雀兒,飛不走。
不承想,便是守著陰沉沉的屋子,變成活牌坊,閑言碎語還是沒有放過我。
皆因我這張天生嫵媚的皮囊。
那些腌臜婆總私下聚一起說閑話:「二奶奶那雙眼睛,一看就壞!」
「杏眼桃腮狐媚腰,二爺的精氣就是叫這小妖精敗沒的!」
「可不是,哪有正經寡婦家裝扮得招蜂引蝶,只怕沒把全府男人的魂兒都勾去呢!」
我氣得直發抖,卻也無可奈何。
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別人的嘴,何況府中我身份尷尬,娘家落魄,且無一兒半女。
眾人愈發不拿我放在眼里。
府里那倆兄弟更是巴不得我過得凄慘,方便他們裝好人賣殷勤。
一家子虎狼,占著二爺生前賺下來的基業,吃香喝辣,嫖妓賭樂,無所不為。
勾搭我不成,倆兄弟便算計二爺給我留的那點錢財,偷了我的小衣,污蔑我作風不正。
死的前一天,倆人還假惺惺過來安慰,說:「當我們的寵妾不好嗎,誰也不敢欺負你。」
我啐了他們一口,冷笑:「做夢!」
兩張陰鷙的臉瞬間扭曲湊近,一聲沉悶的響聲,水花濺高。
我倏然睜眼。
耳邊響起一個炸雷。
卻是小兒放鞭炮,媒婆在花轎外喜慶高喊:「新娘子,落轎了!」
2
照舊依著禮,拜了堂。
新郎行走時袍擺的藥香冷清清散過來,我在旁不禁一陣恍惚。
高出一頭的身量在黃昏輝光耀映下,斜打一溜清影,落在我繡花鞋尖。
這時的晏度還能行走。
頂著紅蓋頭,我進了門,端坐床前,手指緊張擰著袖擺金線。
喜婆子在旁立定,正要說吉祥話,晏度伸手制止。
「不了,都下去吧!」
他的聲音低沉動聽,像冰落瓷盞,或落雪有聲。
雖瞧不清樣子,我卻驚覺自己并未忘記他的樣貌。
那雙暗湖似的眼睛,望著人時,一點一點的光都被吸進去。
掀開蓋頭,我愣愣與他對視。
他的眼里,平靜深處含著些許對貓兒狗兒般的憐憫。
「冷著了?」
我回過神,指尖微微顫抖。
是了,我真真確確地活過來了。
冷?自然是冷的。
寒春的河水結著薄冰,墜下去時,還能聽到耳邊「咔嚓」的碎裂聲。
這些事,這種恐懼,我如何能與他交代?
只是順著話,怯怯點了點頭。
晏度垂眸看了我一眼,說:「冷就上床窩著,我這里,沒那些規矩。
」
說完,他就抬步去了屏風后的書案。
不一會就有幾個侍女送來暖爐、湯婆子,再噤聲離開。
屋子里靜得只聞呼吸聲。
我梳洗完,倚在床邊看晏度投在屏風上的影子。
一時想不通。
他向來都是不喜情愛糾纏的人,就連財產經營也是受先祖父遺命才接手。
若不是那一紙遺書撐著,他連藥都懶怠喝。
七情六欲出了世,死了都不會帶去一絲牽掛。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在臨終前囑咐不準我改嫁,拖著我給他守寡。
必是那倆中山狼兄弟出的主意。
我心里恨極,暗暗發誓定要他們不得好死。
這時,晏度處理完府務,散下頭發,靜靜立在我面前。
我忖度片刻,默默抬腳往床里挪。
滅了燭,倆人平躺而睡,過了許久,才聽晏度輕聲問:
「你喚薛嫵,可有小字?」
黑暗里,我睜著一雙清明的眼睛,抿了抿唇,忽然小心側過頭,依偎在他肩旁。
他身體僵了僵,終究沒有躲開。
「緣緣,緣分的緣。」
語氣柔和,仿佛無骨無依的藤蔓,嗅著他衣間的藥香,汲取他本不暖和的溫度。
我知道,他的病遠沒有到無藥可醫的地步,只是這人自己不想活,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可是……憑什麼娶了我,又不好好護著我。
我慢慢抬手摸上他的鬢角,像條陰冷的小蛇,柔弱猶豫講著軟話:
「官人……我怕得很,府里這樣大,我一個人也不認識,只有你……」
他微微側眸,細長手指遲疑抬起來。
兩只同樣冰涼的手,握在一起,仿佛一場化不開的春寒。
「我不是可托付的人。」他這樣說。
我的心沉了沉。
卻見他放開手,一雙眼淡淡注視:「但,有我在一日,便無人敢欺負你。」
有這句話,就夠了。
我柔柔一笑,睡回原位,嘴里還討好道:「官人真好,緣緣此生都有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