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人識相,悻悻地跑了。
「沒事了姑娘。」陸晏對躲在桌下的阿喬伸出手,「別怕。」
玉遮拍著手,崇拜地看著陸晏:
「陸晏哥哥好厲害啊,一下就把他嚇跑了!」
我心里一苦。
從來都是這樣,不論我做了什麼,在玉遮眼里,陸晏才是大英雄。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可陸晏從來都是人群中最出色的那個。
武藝,學識我都不如他,所以玉遮的眼神從來不會落在我身上。
唯獨醫術是家學,陸晏比不過我。
可阿喬沒有看陸晏,淚眼朦朧地偏過頭看我:
「……謝謝你。」
這是第一次有陸晏在場,我還能被人看見。
從那以后我和阿喬就認識了。
不管我做了什麼,玉遮眼中只有陸晏。
可不需要我做什麼,阿喬的眼里都只有我。
所以我失意落魄時,總喜歡去找阿喬。
可是阿喬不知道我喜歡玉遮,她以為我是專門來看她的。
在阿喬這里,若有好吃的,就沒有什麼事情值得傷心了:
「心情不好呀,那就梨花白配上小黃魚好不好呀?」
柔滑的梨花白入喉,我不忍心再騙她。
我來找她,是因為玉遮要嫁給陸晏,我心里難過:
「阿喬,每次我都在難過的時候才來找你,你會不會討厭這樣的我……」
阿喬脆生生咬下那小魚干,理所當然地搖頭:
「你難過的時候能想起我,說明你很依賴我呀。
「我一直都是孤零零一個人,從來沒人找我說話,你能來,我特別開心。
「而且有你孟神醫在,他們都不敢欺負我了。」
那一刻聽見阿喬對我的依賴,我心里竟然悸動。
也許是那梨花白太烈,也許是那晚的月色太好。
也許是為了和玉遮賭氣,也許是那一刻真的為她心動。
我脫口而出:
「那你要不要嫁給我。」
月色照見阿喬霎時間緋紅的臉。
她驚得連嘴里魚干都忘了咬斷,就慌忙點了頭。
后來洞房夜阿喬和我說。
她本來還想矜持地說讓她考慮看看,可怕我傷心,就立馬點了頭。
那晚燭火瑩瑩,她頂著鳳冠,笑吟吟地望著我:
「從前酒店掌柜的就說,要不要留下我,他得考慮看看。
「他考慮了三天,我就難受了三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生怕他不要我。
「考慮會讓人難受,阿喬不想你難受呀。」
阿喬是把整顆心都捧給了我的。
可我不是。
她想在家中院里種菜種瓜,我想在家中留一點玉遮的回憶。
玉遮最愛傲雪的梅花,我想種些在書房外頭。
一來抬眼就能看見。
二來往后玉遮來家做客,也能知道我的心里始終有她。
阿喬不知道,聽我說要種花,她一怔卻忙笑道:
「梅花好,梅花也好,可以摘了泡茶。」
她歡歡喜喜去挑紅梅,旁人問她怎麼不買瓜苗買梅花了。
阿喬就笑,滿眼驕傲:
「當然是我相公要跟我一起賞梅看雪啦。」
她那時懷了柏兒,還挺著肚子,寶貝地盯著人栽好,生怕磕碰那梅樹。
見她歡喜,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不知道誰告訴了她,玉遮姑娘最喜歡梅花。
我回到家時,她坐在書房外,等了很久。
她不哭也不鬧,只哀求地看著我:
「……是你喜歡,對不對?」
我不擅撒謊,沉默割痛了她。
她沒有找人移走那些梅花。
只是再也不去我書房了。
柏兒這孩子淘氣, 生產時胎位不正,阿喬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來。
有了柏兒, 這些年我們的關系又和緩了許多。
可玉遮來了。
陸晏讓她受了委屈。
我忙著哄玉遮, 并沒有看見阿喬一點點黯淡下去的眼睛。
也并不知道她向來挑嘴,要如何咽下那碗眼淚拌著的長壽面。
那晚玉遮說饞刀魚了, 我和阿喬說是自己想吃。
阿喬出門那天早晨, 天氣陰陰沉沉的,像是醞釀著一場雨。
當雨下得瓢潑, 我猶豫要不要為她送一把傘。
算了,大雨總不長久, 也許很快就會停。
她再等一等就好。
可等到柏兒哭鬧著說餓肚子,等到天黑,阿喬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第三天,柏兒吵著要阿娘, 我也快急瘋了。
上街打聽, 見過她的人都說:
「阿喬娘子那天挎著小籃, 還是戴著那支豆玉簪子, 不像要出遠門的樣子。
「你和阿喬娘子吵架了?這麼好的娘子, 孟大夫可要好好哄。」
直到第七天, 有個船夫說見過她, 往宿城去了。
我不知道阿喬為何要去宿城。
也不知道那船夫為何要騙我。
宿城酒樓里,游子們提起書院來了個娘子, 燒得一手好菜:
「說來也是個可憐人, 那娘子被人欺負了, 也沒人幫她, 一個人坐在門口哭呢。
「要不是許嘗君找到了,都準備當簪子了。」
聽到她被人欺負了, 我心里難受得發緊。
這種心疼的感覺,和玉遮哭著找我那天, 完全不同。
趕到觀鶴書院時, 有個身影在院中曬衣服。
風將滿院子的衣服吹得蓬起,如水上的帆,影影綽綽。
失而復得的狂喜,竟然讓我哽咽。
看見我, 阿喬先是一愣, 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然后小心往我身后看了看:
「你來這里, 是因為那位玉遮姑娘也來了嗎?」
我不能怪她防備,是我傷她太深。
「以后都不會有了,只有我們三個……」
可她不要我, 也不要柏兒了。
如今想想,要怪這七年里,我從未想過為阿喬擋雨, 她才學會了自己撐傘。
畢竟這樣患得患失的感情, 太煎熬人。
哪怕在春日艷陽里, 也要提防著一場隨時會來的暴雨。
她要走的消息,告訴了所有人,唯獨漏了我和柏兒。
又一次我晚了一步, 沒能抓住她的衣袖。
「我會和柏兒去宿城找你——
「我會竭力補償你——」
秋雨淅淅,人影渺渺。
這悔意遲來了七年,不知她能否聽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