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柏兒接了話:
「玉遮阿姨,我爹已經寫了書信給陸家,陸家說明日會來接你。」
玉遮猛地站起,哭道: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陸家有那個賤人橫在我和陸晏中間!
「陸家向著她!她會搶走我的孩子!搶走我的陸郎!」
這話說完,她自己也愣住了。
「可我和孟家哥哥不一樣,我們從小青梅竹馬,孟家哥哥也說過以后要娶我。」
「那是從前并不懂事,以后不要往來了,更不要叫我孟家哥哥了。」孟鶴書字字都要與她撇清關系,「難道六歲的話,還要當真嗎?」
玉遮站在那里,臉上寫滿了難堪和尷尬。
她看了我許久,終于想到了孟鶴書這些年的意難平:
「那我和陸晏和離,孟……鶴書,從前是我識人不清,不知道你的好,以后我們兩個……」
孟鶴書冷冷看著她:
「玉遮姑娘自重。」
「孟鶴書此生,唯有阿喬一個妻子。」
她漲紅了臉,難堪得說不出一個字。
外頭大雨傾盆,她哭著跑出門去。
孟鶴書急得去拉我的手:
「阿喬,我再也不會讓你傷心了……」
「那是你和她之間的事了結,與我無關。」
他與玉遮姑娘撇清關系,是他要給自己的人生一個遲來的交代。
他是孟鶴書,不可能一輩子做誰的孟家哥哥,一輩子做誰的第二選。
他走出這一步,戒斷了藥癮一樣的劣性關系。
是他本該做好的事情沒做好,如今改了。
不值得我為此感動。
回去時,阿虎并不明白,小心拉了拉我的衣擺:
「阿娘還在生孟叔叔的氣嗎?」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阿虎的頭:
「阿娘不生氣。
「可是阿虎要記住,如果你為一個人傷心太多,春菜不等你,夏瓜也不等你,好吃的東西錯過了時令太可惜了。
「不過瓜果還好,明年還能買來嘗鮮,只是人錯過了,就無法回頭了。」
阿虎后怕地往我身邊靠了靠:
「永遠吃不上好東西,阿虎不要做這樣的人。」
8
上到夫子,下到學子,觀鶴書院的人說孟大夫警惕著阿喬娘子身邊所有人。
許嘗翻了個白眼,說他自己丟了寶貝,看誰都像賊。
再說了,誰會不喜歡阿喬娘子?
她性子柔,好說話,又做得一手好菜。
誰賒欠了縫補漿洗的錢,她也不往心里去。
見孟鶴書患得患失,我只覺得好笑。
并不是誰都像他們一樣,自己人生過得一塌糊涂,才總把旁人當做第二選。
入泮考結束,柏兒志得意滿。
晚上,阿虎如一只斗敗的公雞,臊眉耷眼地回來。
二人站在門口,倒是顯得阿虎比他還無端矮下去半頭。
柏兒拿了好成績,驕傲地抬起下巴,等著我夸他:
「阿娘!我考了第一!夫子不住地夸我呢!」
阿虎都快哭出來了:
「娘,阿虎沒用,沒有考上。」
「那今天中午有好好吃飯嗎?」
阿虎哽咽:
「……有是有,可是今天心情不好,只吃了兩個雞腿。」
我摸了摸阿虎的頭:
「那就夠啦,快把眼淚擦了來吃飯。」
柏兒錯愕地看著我:
「阿娘你瘋啦?我比他好,我比他聰明,連夫子都夸我……」
柏兒,愛不是這樣的。
愛不是比較和權衡。
愛是不容比較和權衡。
我自知不比玉遮姑娘好看,也清楚我不比她會哄人開心。
柏兒,我沒有要你一定撒謊,違心說那銀簪戴在我頭上,就是比玉遮姑娘好看。
是你從一開始,就不該拿我和她比。
阿虎念不來書,倒是夫子說,阿虎力氣大又生得魁梧,可以習武。
我想了想,覺得不錯。
將來習武,當個鏢師可以養活自己。
或者沙場上去掙個功名,也算大展抱負。
可是要習武,就不能留在觀鶴書院了,要去宿城。
我收拾了行李,拿了觀鶴書院山長為我寫的薦信。
山長笑道:「昔有孟母,今有喬母。」
阿虎哭著,跪在地上給我磕了三個響頭:
「阿娘對我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阿娘,阿虎已經爛在泥里了。」
啟程這日,暮秋的雨惱人,淅淅瀝瀝地下。
那船夫在岸邊,嗓子脆生:
「去宿城的還有嗎——」
孟鶴書是最后一個知道我要走的人。
他帶著柏兒匆匆趕來渡口,可那船仿佛有意作弄他。
書院眾人與我道別時,那船不肯走,偏偏在他來時輕巧地離岸。
一水之隔,卻遠如天塹不可渡。
他沒有趕上,只遠遠地喚我:
「阿喬——」
我并不知有什麼好與他們交代,正為難。
偏偏那船夫看出了我猶疑,于是將遮雨的草帽抬起,是一張熟臉:
「阿喬娘子,上了船就不看來時路,只問去途了。」
我聽懂了這話的深意,釋然一笑,便問他:
「我和這孩子,二兩銀子可夠到宿城?」
「娘子說笑了,到宿城還有的剩呢!」
孟鶴書番外:
第一次見阿喬,是在酒樓里。
那客人無賴,抓著她不許走,硬說自己吃了這菜,渾身不舒服。
要她陪自己喝一壺酒,才肯放她走。
掌柜的也不向著她,把她往外推:
「喝點酒就能平的事,你哭什麼?」
玉遮也吃了她做的菜,我很擔心。
我替那個無賴客人銀針試了毒,又號了脈。
那客人不認,我便低聲威脅:
「如今沒事,可我這針再偏一寸,就不好說了。
」
再加上陸晏不動聲色地擦了擦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