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滿臉錯愕,他自然不清楚我的用意,因此也不知自己該認還是不認,但他的神情已然說明了一切。
那日風華山腳,戴好面具的林殊賢從馬車里追出來,他知道我要走,更知道留不住我,那一刻他的眼神里閃過許多難以名狀的情緒。
面具遮著他的容貌,因而他眼里的擔憂、無奈、憐惜讓我看得真切。
就在那個剎那間,那雙眼睛與我記憶深處的某個畫面交相重疊。
地下暗室里,滿臉病容的少年錯愕地望向我。
清水鎮的河邊,清風雅致的林殊賢站在岸邊說,「白意,我娶你,嫁給我,莫嫁給他人。」
滿屋血腥的床前,他抱著我說,「阿意,我比你還疼。」
小院里,他伸出手來握住我說,「白意,我愛你啊。」
回憶抽絲剝繭,如潮水涌來,我一瞬間厘清了許多。
見我低頭發愣,裴恒更加不明白,我深吸一口氣對他抱拳道,「放心吧裴相,這一次裴成業仍然不會有事。」
13
我執劍出去,廣陵門上已經尸橫遍野,瞧不出是哪一邊勝算更大。
畢竟這是雍王蟄伏多年謀劃的一刻,勝敗只在一線間,不到最后一刻誰也難料。
婚禮是幌子,我卻是他磨好的一把刀,唯我出手能又快又準,唯我穿上嫁衣才有此等絕好的機會。
皇帝一死,皇權既倒,天時地利與人和,雍王計算得很精妙。
他知道我別無選擇,要想活命,只能加入這場戰爭,我若加入,他的勝算又將更大一些。
只可惜,他算錯了一子,那便是我那鄉野大夫的夫君正是他錯放多年的裴成業。
我在林殊賢漸漸露出頹勢時加入他與雍王的對持。
我倆任誰都不是雍王的對手,但合在一起竟分外默契,幾個回合下來,雍王被逼退幾次。
「滄雪,你……竟敢反?」
「王爺,你連我端給你的東西都不吃,卻相信我會幫你造反?」
雍王輕喘著朝我伸出手,「本王知道你恨我,可你已然與本王在一條船上,裴恒那幫老東西也容不下你。滄雪,別傻了,到本王身邊來。」
林殊賢拉了我一下,用自己的身體把我擋住,「趙奕禎,你可知你口口聲聲喊的滄雪是我之妻,我的妻子,皇上容得下,裴相容得下,整個大周都容得下她。」
詫異之色如驟然升起的地火,鋪滿雍王的眼眸。他短暫地呆怔,似乎把前因后果都串聯了起來,接著他一陣大笑,發狠向我與林殊賢襲來,招招致命。
「皇上!是皇上!皇上沒死!」
身后突然傳來嘈雜人聲,竟是皇帝從裴恒一眾老臣之中穩步走來,他身穿暗青色繡云龍紋袍,而方才為我送同心鎖的「皇帝」分明穿的明黃龍袍。
我與林殊賢相望一眼,已經不需要過多的語言。
他知道我心細善于觀察人身上的細微不同,而我也知道他知道。
風華山腳馬車里,我倆看似意見相左,實際已經互相探過底。
今日情景,與我料想得不差。
看見真的明宗皇帝大步走來,黑甲衛士氣大振,而各路援兵正從東南西北大開的宮門里紛紛涌來。
雍王知自己敗了,最后拼死一劍,與林殊賢貫穿了彼此的身體。
血從林殊賢嘴角緩緩滲出,而雍王的血卻是從口鼻中噴涌。
他抬起渾濁的眼睛看向我,疑惑又或是驚詫終究化作一抹苦笑。
其實很多次他都料到我會下毒,所以避開了。
但他沒料到今日我會將毒下在自己穿的嫁衣上,他把我從轎子上扶下來的一刻,就已經中了毒。
「滄雪啊……本王竟敗在你手上。」
在他拔出劍要再次刺向林殊賢時,我先一步用云霓劍貫穿他的胸膛。
這把他為我量身所做的兵器,終是為他所用。
「我不叫滄雪,我叫白意,那些被你囚困一生害了一生的女子,也有她們自己的名字,你下去之后挨個問她們吧。」
從雍王心臟里噴射出來的血,濺了我滿身滿臉,我將云霓劍永遠留在他的身體里,轉身看向眾人。
人群中有人說,「她……就是玉面閻王滄雪,是逆賊雍王豢養用來對付朝中官員的殺手!」
「刺殺眾多官員,今日又替雍王謀害圣上,應當將她碎尸萬段,還應誅她九族!」
皇帝滿面肅殺之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像一頭落入獵人圍剿的花豹,已看到自己的死期。
林殊賢跪倒在我身前,「皇上,刺殺天子,當誅九族。
「她是微臣之妻,微臣是她唯一的親人,要誅連我一起誅了吧。」
他話音剛落,我就噴出一大口血來,身子如枯葉一般墜倒。
林殊賢像有所預料,伸出手就把我穩穩托住了,第一時間扣住我的脈門,將一顆藥丸放進我嘴里。
興許是探出我即將沒命,他竟哭出來了,「阿意,對不起,都怪我……」
如我所想,他就連哭起來都那樣好看。
我伸出手去,林殊賢的一滴眼淚剛好掛在我指尖,我笑了笑說,「裴成業,你想和我一起誅九族,你爹同意嗎?」
林殊賢太過傷心,傷心得甚至沒注意我喊的是他另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