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她,將笑和酸澀全揉碎了又咽下。
這世上總有一人要來填你心中萬千不平事,總有一人要陪你走萬千不平路。
我這樣慶幸,那人是寶銀。
懂懂我不易,知我心中所苦。
她原就是我心窩上的一塊肉,不知被誰取了,投生在了旁人家。
她竟親了我,親了我還逃了。
她在宮中護我時像個疾言厲色張牙舞爪的小奶貓。
那日我多得意啊!旁人說你家這姑奶奶的嘴也忒毒了些。
我仰著腦袋云淡風輕的道她不是我家的姑奶奶,她是我阿爹自小給我定下的媳婦兒,只這些年走失了。
她或不知,京中我要娶妻的消息,就是這樣傳出去的。
旁人害我,我捏準了她不舍我,終究隨了心愿,將她變成了我的。
我在公主府數年,做的便是皮肉營生。
男女之事于我,多的只是忍耐惡心。
直到擁有了她,我才知為何有人沉迷于男女之事不能自拔。
那是許許多多的滿足同喜悅,是欲語還休的心動,是這世上終有個人同你的靈魂肉體皆契合的淚流滿面。
我終娶了她。
溫肅這一生若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那便是娶了寶銀。
自有了她,我便生出了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感慨來。
不論做什麼總想慢些,再慢些。
陛下同飛揚數次嘲笑我,哪里有一國閣老的風范?
只一個讓人瞧了眼酸的癡漢。
我知他們這是羨慕我。
歲月里那些堅毅的寶銀依舊熠熠生輝,可如今會買癡耍賴的寶銀才讓我覺得安心。
她有個毛病,過幾日就要將家里的各種契書銀票銅板拿出來數一遍,數完后便滿足的瞇著眼在床上翻滾。
「溫肅,你說這些都是我的麼?你怕不敢信,如今我賺的比你多。日后再有什麼事兒,我們便不用再吃苦了。」
她雙眼亮晶晶的瞅著我。
「我的便都是你的。」
「如此甚好,你便沒機會學壞了。只我同你說,你若是敢學壞,我便立時棄了你裹了銀票跑路。我到時也尋個年輕好看的郎君……」
我用嘴巴堵住了她的,直到她氣喘吁吁。
「你尋的郎君會比我好看麼?會比我厲害?會比我體力好?」
「溫肅,你這個流氓。」
她用手指戳我的額頭,待我又要湊近,她便真將那堆東西裝進匣子里,跳下床喊著阿娘跑掉了。
我猜她又尋阿娘告狀去了,緣由約莫是我偷偷藏了私房錢。
實則我荷包比臉還干凈,偶同旁人喝頓酒,亦只能裝出一副要付賬的樣子等著旁人付。
京城誰人不知我最是怕媳婦兒啊?
她之悍名,有一半都是因著我。
旁人請我吃飯喝酒玩樂,我永只用一個借口,媳婦不讓我去,我便不去了吧!
12
她為我生了兩個女孩兒,團子像我多些,圓子更像她。
又不愛嬌氣,又愛笑。
生團子時我還蒙著,到了生圓子時,或是年紀原因,她差點難產,生了三日才將圓子生出來,此事驚了我的心。
有沒有兒子我并不在乎,我只不能失去她。
我說從此我們便再不生了吧!
她看著我吃驚了許久,卻伸手攬過了我的脖頸。
「溫肅,你說我不愛你,還能去愛誰呢?」
這是她同我說過最裸露的話,到后來不論我在如何問,她都不說了。
一路跌跌撞撞,我竟走到了現在。
這日她起的極早,或是少年時實在缺覺,她如今愛睡些懶覺,起床氣又極重。
若無事擾她,她總要睡飽了才醒。
我看她眼下一片青黑,暗罵她不懂事我亦要跟著不知節制。
她給我盛粥夾菜,又拄著雙頰看著我發呆。
「待我走了你在睡一會兒,睡醒了再起。」
「不了,你今夜就要走,我要給你收拾行裝的。」
「此次拾安在明我在暗,輕裝簡行便罷了!」
「該帶的總要帶上的,出門在外不同家里,總有不便。」
她搖搖頭,眼里盛著擔憂,面上卻不表露。
「我去去就回。」
「嗯!」
她應道,樣子乖巧懂事。
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頂發,這許多年都習慣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
她總說都一把年紀了,總這樣不合適。
可我和她在一起時已是一把年紀,旁人若要笑話便笑話去吧!
我的媳婦兒,誰也管不了我怎麼對她。
河南道事復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河南道自知州到知縣,關系盤根錯節,陛下此次是下了大決心要肅清官場了。
這許多年天災人禍,只賑災銀兩不知撥去了多少。
卻依舊如泥牛入海,百姓的日子并不見好轉,陛下派人去了一茬又一茬,人是回來了,可什麼也未查到,或是有查到一星半點兒,人還沒到京城就沒了。
可見河南道的官場是何種模樣,官員是如何膽大包天了。
水至清則無魚,可這池水已太渾了,在攪起來,就是滔天巨浪。
陛下將正事交代完了,宋大伴叫了侍人添了茶。
「寶銀是不是又將朕數落了一番?」
陛下臉上有了些笑模樣,這些年過去,陛下身上越發有了一國之君的氣度。
他有雄才大略,從不耽于兒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