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就是她。
她撐著我在艱難的歲月里前行,從沒說過要撒手離開。
她憑著一腔孤勇,給了我一個還能回頭的家。
那日她牽著寶珠送我,送出了好遠。
我透過秋日的光暈和落葉去看她,她是個帶著萬丈光芒的女娘,一勾唇就能刺痛我的眼睛。
若我還是原來的我該多好呀?
若我還是那個芝蘭玉樹意氣風發的少年該多好?
我愿用我最好的樣子遇見她。
可我知曉,若我不曾經歷過這許多,陳寶銀依舊還是溫家后院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
到了年歲會嫁人生子,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我或許會遇見她,也只是遇見罷了!終歸只是路過。
溫肅會有既定的人生軌跡,他會出相入將,會娶個門第身份匹配的女娘做妻子。
他的一生將庸碌平常,不值贅述半句。
若我經歷的所有苦難都是為了遇見寶銀,我甘之如飴。
8
長公主殺了先帝,我殺了她。
那日不知為何她那般低落,嘴里念念叨叨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手里提了把劍在寢宮里舞,她并不會功夫,那劍舞的亂糟糟不成樣子。
她遣退了所有人,這是第一次,她將身旁的人都遣退了。
她靠在我的胸口,眼角的皺紋明明白白映在我眼睛里。
門外喊聲震天,我知陛下已至。
大慶真的要換天了。
「如初,等這天等許久了吧?吾也好生累啊!」
「吾不知多想他,只他說死生不復相見,我怕他厭我,死都不敢,今日你便送我一程吧!」
她終究還是死在了我手里。
她死后許久,我才從宋大伴嘴里知曉了同她死生不復相見的人是誰。
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
在自己的世界里覺得自己這樣重要,一出戲演的似全是自己。
可在旁人的世界里,我亦不過一個替代品罷了。
于是我便釋懷了。
陛下初定天下,我忙的不可開交。
陛下要宋大伴去將家人接進京城來,我同陛下是君臣,亦是摯友。
那夜我同他還有飛揚坐在院中喝酒,或是我醉了,且醉的不清吧?
月亮圓盤般掛在天邊,瑩白豐潤的不像模樣。
確實很白呀!同我家寶銀一般白。
我將寶銀的事情說于他們聽。
「待她進了京,家中安頓好了,陛下便為我賜婚吧!我滿心滿眼皆是她,在裝不下旁人了。」
「如初,她不過一婢女出身,你日后要走的路必然艱難,該娶個于你有助力的女娘才是。」
陛下蹙眉。
寶銀總說他生的潦草且還嘴碎,后來我深以為然。
「我的路我自己走便是了,如今萬事皆定,我什麼也不要,只想娶她。」
「汴京傳來的消息還新鮮著,她那般兇悍,怎堪配你?」
她在汴京做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將那許多溫家遭難時躲避,聽聞我做了戶部尚書又一窩蜂全都尋來的親戚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說的字字句句,皆是我想說的,只我說不出那樣又通俗又叫人痛快的話來。
「她若不兇悍,我家人不知是何模樣,陛下應了我就是了。」
只他卻不曾按我說的去做,他遣了宋大伴去,編了一套說辭,將我的寶銀弄丟了。
他弄丟了我的寶銀,我遣人尋了數次未果。
原并不曾有過什麼村頭的狗蛋,她不曾嫁給旁人。
可她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干干脆脆的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我就知曉,以她脾氣性格,若是不想要什麼了,定然會丟下頭也不回的走掉。
我第一次覺得她這樣果敢的性子一點都不好,至少她該來問問我的呀!
問我一句也成啊!我多想娶她,陛下卻將這件事兒徹底攪黃了。
后來他自知虧心,多少次給我尋摸合適的女娘,我都冷著臉拒了。
我這樣忙,忙的不可開交。
旁人都道我眼光高,誰也瞧不上。
可只我知曉,若尋她不到,我便要等。
她總要回來的。
她能輕易舍下我,卻舍不下阿爹阿娘,舍不下二郎三郎,更舍不下她養大的寶珠。
9
有段時日我甚怕寶珠,她總眼淚汪汪的瞅著我,問我她阿姐何時回來?
「長兄做這樣大的官有何用?連我阿姐都尋不回來。」
她仰著腦袋問我,滿眼都是嫌棄。
是啊!我做這官有何用?尋一個她都尋不見。
可她若是存心要躲,天地之大,我該去何處尋她?
「寶珠,你阿姐定會回來的,她舍不下你。她總要回來看看寶珠過的好不好才能安心呀!」
我摸摸寶珠的發頂,她憋著嘴,下一刻就要哭了。
「我給阿姐攢了許多銀錢,等著她回來給她瞧,她看了定然很高興,寶珠如今也能給阿姐攢嫁妝了。」
這便是她千辛萬苦拉扯大的癡兒,她挨餓受凍,卻不曾讓寶珠受過一星半點兒苦。
她于寶珠,是阿姐,亦如阿母。
你看她拉扯的孩兒有多好,她竟這般狠心,不回來瞧瞧麼?
我忍著眼中淚。
「若是你阿姐能回來,長兄定將這世上最好的都給她。
」
寶珠便順梯子爬到老槐樹的枝丫上坐著,她晃蕩著雙腳,腳上穿的是一雙早就洗退色了的粉色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