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歲多雪,陛下撥款賑災,但成效甚微。
陛下日夜憂思,不能安眠。
朝中這幾日議的都是這事,議來議去終究是推到了拾安身上。
淮王待天子巡河南道,我暗自跟隨。
一時間我家中要去兩人,寶珠生產完還不足三月,南樓同慧娘皆有了身孕。
家中諸事便又要落在寶銀身上了。
我如今上了年歲,愈發不愛遠行,亦愈發離不開寶銀,只有守著她,不管何時心里才安穩些。
陛下既已開了口,推脫是不可能的。
路上雪厚,拾安騎在馬背上,不一時頭頂肩上皆落滿了雪。
我叫他上馬車來,他推辭不上。
拾安駐守邊關數年,雖是陛下親弟,什麼樣的苦都吃過。
「你如今也是兩個孩兒的父親了,做事更是該慎重些,今日在朝上你原不該當面駁了陛下的。」
陛下要如何心里自是早有計較,今日在朝上不過一說。
拾安心中不愿,黑著臉硬是不應。
「長兄說的不錯,可如今我已將兵權交出,家將亦遣散了,只愿做個閑散王爺,他還待如何?寶珠生產不足三月,這一來一去至少得一月余,我心中如何能愿?」
「陛下讓你去,自是因為信你,你如今無心朝事,無心也罷,有心也可,你終究還是大慶的王爺,是陛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總是要分擔一二的。」
我掀開車簾看著他,又嘆了口氣。
他是個閑散王爺沒錯,可閑散王爺真就什麼都不用管了?
萬民養他,怎可能叫他真正清閑?
他不吭聲了,我知他脾氣倔,多說無益。
「明日便叫寶珠同孩兒們搬到家中來吧!你阿姐親自守著她們母子,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我低聲同他說。
他臉上才又有了笑模樣,點頭應下了。
我是寶銀的夫君沒錯,但亦是大慶的閣老。
在其位謀其事,我想日日守著她,卻總是不能。
到家時天已黑透了,今日雪大,阿爹阿娘同孩兒們都早早歇下了。
寶銀不在,約是去看寶珠了。
二郎三郎還在飯廳里,陛下下旨時他們也在朝上,事情始末自是清楚的。
等我也只看我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都已過了而立之年,家中又有寶銀守著,我能交代什麼?
我吃著飯,他們也不說話,坐在一旁喝茶。
待我吃完了,二郎才問道:
「長兄,好端端為何要將拾安同你都使出去?」
他一心做學問,朝中事繁雜且說不完的勾心斗角,同他說也說不清。
「無甚特別,陛下本想親去,叫我勸下了,旁人他又信不過,拾安最是適合,可你們知拾安脾氣,萬事不知曲折迂回之道,只一味耿直,我便求了陛下同去,如此我也能放心些。」
「長兄說的是,家中你且放心,有我同三郎在,寶銀又是最穩妥得,只你出門在外,將自己照顧好就是了。」
我點點頭,家中我是放心的,只是……
又閑話了幾句,便讓他們回了。
我尋了一把傘,雪這樣大,天已黑透了,我得去接接寶銀。
02
王府同家中隔著一道門,可王府甚大,到她們住處也需要走好長一段路。
王府掌了燈,路上并不黑,雪已深到了腳踝。
不知風撞到了何處,嗚嗚嚶嚶一陣響,我瞧著遠處隱隱綽綽的屋子,這樣的天,也只我家寶銀這樣的女子,才敢出門。
遠遠走來的人披著件大紅的斗篷,她生的白凈,穿紅的才更襯她。
她連個婢女也未帶,送她的是寶珠身邊的丫頭。
那丫頭撐著傘跟在她身后,傘一大半遮著那丫頭,寶銀的額發斗篷上落了許多雪。
不是撐傘的丫頭不盡心,只是她走的快,那丫頭跟不上。
她吃的苦太多了,亦在這樣的雪天走過許許多多的路,旁人覺得行路難,于她不過尋常。
寶銀就是這樣,她吃過的那許多苦就像早就忘了般,即便偶爾有人說起,她也笑嘻嘻的答句「無事」。
可不知為何,她總是在這樣不經意的時候,讓我心疼難忍。
她看見我撐傘站著,一路跑過來,風掀翻了她頭上的風帽,她也不在意,跑到我眼前時,眼角眉梢早讓雪蓋住了,可我卻看出了許多滿足來。
「溫肅。」她叫我,聲音淹沒在風雪里,卻還是我熟悉的溫暖。
我將她輕輕拉進傘下,伸手去扶她身上的雪。
「無事,并不很冷的。」
她伸手同我一同扶著傘柄,將傘往我頭頂推了推。
「天這個樣子,你不去也是行的。」
畢竟寶珠身邊伺候的,都是她同阿娘千挑萬選出來的,那個會不盡心。
「我看一眼才放心,今日怎回的這般晚?」
她已三十了,自幼便過的受苦的日子,后來到了我家,也沒享過福,這幾年日子好起來了,她又總是停不下來。
她主意太正,不愿只依靠我,而我欠她的太多。
她帶著寶珠拖著全家往前走的時候我總在想,在等一等,等我有足夠的能力時,我要將我能給的最好的都給她。
可如今在回頭看,我除了自己,什麼也不曾給她。
可她亦將全部的自己都給了我,她將能給的都給了我。
后來我便想明白了,就讓她做她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