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頸間留下那道疤,從此也留下神話一般的傳言:
榮霄是降魔天神哪吒的化身,有三頭六臂。
深陷敵營時,他被砍去一頭,如今還有兩頭,當護持王軍,收復舊山河。
就是這個兩頭六臂的閻王,教我的殺人刀法。
我第一次上戰場砍敵軍腦袋時,他不準我哭哭啼啼,甚至不準我皺一下眉頭。
「你若后悔,早在村里嫁人生子了。」他將我撈到馬上,禁錮于懷中,無視我渾身的戰栗。
「可你不甘心。你為了一口氣,不怕被惡霸打死,都孤苦伶仃一個人了,還要去學打鐵。」
風沙迷人眼,榮霄粗糲的嗓音,卷起我心頭的風暴:「你不僅想活,還想活出個人樣來,讓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怕你。」
我那時拼命逼回眼淚,在他懷中問道:「軍師,我該怎麼做?」
他揚鞭策馬,帶著我向殺戮更重的戰場行去:「握緊你的刀。若我戰死,就踩著我的尸身頂上......」
是故,我從不怕大牛哥之流,因為他們都是色厲內荏,骨頭軟得一碰就碎。
但我打心底怕榮霄。
他是面冷心更冷,一身骨頭,比寒鐵還硬。
因此在我初見杜懷謙時,榮霄冷冷一句「懷謙,過來。你,出去」,我就立馬溜了。
只將我和杜懷謙寫了名字的紙疊好,放進我貼身戴的荷包里。
這荷包,后來被我的好友高良珠翻出來,沒兩天,就傳遍了全帝京:
「紅羅啊紅羅,這紙張都泛黃了,該是愛慕杜二公子好幾年了吧!」
再之后,我收復西南五城,一戰成名,圣上賜我皇姓,江東杜氏的族長快馬加鞭入京——
請圣旨,為我和杜懷謙賜婚。
我向暉玉縣主照實說道:「我就是年少時見色起意,短暫地愛過。
「更何況這圣旨賜婚,是他杜懷謙的親爹求來的,您找我,我也沒招。」
誰知,金尊玉貴的縣主一咬牙,在我面前含淚屈膝:「我自甘做妾,求姐姐收留我。」
我忙將她扶起身,拉到我身邊坐下,熱絡地問道:
「妹妹是皇親國戚,備的嫁妝,想必一定很豐厚吧?」
4
「誰敢讓暉玉做妾!」
杜懷謙大步流星走來,緋色的官服都沒來得及脫,就來護短了。
我坐在上座,大大咧咧喝茶:「二公子先前沒聽到,是她自己說的自甘做妾,求我收留。」
暉玉站起身,躲在杜懷謙身后,只是絞弄手帕,一副百口莫辯的樣子。
杜懷謙橫眉冷眼,擲地有聲地說道:「你可以委屈我,但絕不能再委屈她。」
我微微挑眉,看向暉玉,笑問道:「意思是,杜二公子不肯納心上人做妾?」
見杜懷謙重重點頭,暉玉有些慌亂了。
畢竟她就是想給他做妾,只是想不到我長嘴了,敢直言不諱。
她向前走了兩步,要辯駁,卻被我截了話頭:「也是了。暉玉是一方縣主,是皇親國戚,自該有更好的男子去相配。」
我饒有興趣地注視杜懷謙:「難道還真給一個贅婿伏低做小嗎?」
我再度看向瞠目結舌的暉玉,笑得更粲然了:「縣主出身齊王府,就算您真自甘做妾,難道王爺和王妃還能首肯?」
暉玉很委屈地看向杜懷謙,而杜懷謙果然中了我的激將法,長袖一拂,要送暉玉走。
「齊紅羅倒是有一句話沒說錯,」臨走前,杜懷謙惡狠狠地回眸瞪我,「我若讓你給我這麼一個贅婿做妾,那我杜懷謙當真是白活了。
」
他送他的心上人離開,不知道離別時兩人說了什麼,沒出兩個月,暉玉縣主就傳出了婚訊。
小廝上門送請柬時,杜懷謙正在書房寫字。
我在后院監工,要修一個練武的園子,再配一個住人的閣樓。
自打暉玉縣主離去后,我和杜懷謙一句話都沒說過。
今日,倒是再為他心上人的事,與他交鋒。
我拿著請柬,從書房的窗外,扔到他的書桌上:「是她爹門下的一個權貴公子,想來她嫁去,也能享一輩子清福。」
干燥的初冬,陰云密布,卻遲遲不雪。杜懷謙執筆的手,頓了許久。
那封請柬似是燙手,他只瞥了一眼,就又垂眸寫字,并不去觸碰。
我只能耐著性子又說道:「你若是不想赴宴,我找個借口推掉便罷了。親眼看心上人另嫁他人,是有些痛苦。」
杜懷謙被我的后半句話點燃,重重放下筆,走到窗前來。
我自小比尋常女子身高體壯,杜懷謙還是比我高小半個頭。
我倆隔著窗框,我微微抬眸,見他的眼中,仍舊是化不開的怨恨:「齊紅羅,你這麼多年一個人慣了,鐵石心腸,所以絲毫不顧及他人死活是嗎?」
我站在寒冷的朔風里,怔了一刻。
我回視那雙怒不可遏的眼睛,初見時,明明滿是春風柔情,怎的無緣無故,我們就走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呢?
將手搭在窗框上,我自嘲一笑道:「杜二,我也不喜歡一個人。我也不喜歡鐵石心腸。」
我這話一出,杜懷謙明顯一愣。
「你吃壞過肚子嗎?」我難得靜下心來,與他心平氣和地說話。
「我五歲那年,爹娘就是吃了幾頓剩飯,壞了幾天肚子,一來農活太忙,二來沒錢看病,人就那麼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