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菩薩, 我的父親就非得成為你們的棋子,為你們而死嗎?
不過降雨差了三寸八點, 我父親便被唐朝臣子魏征斬首,淪落為了凡人的刀下亡魂。
在我心中如山的父親,掌管一方水域的父親, 死得草率得讓人發笑。
菩薩,我是不是還應為父親能成為諸天神佛的棋子而感到高興?
我不高興。
我憎恨這高高在上的滿天神佛。
我回到了西海,希望舅舅能為我謀個差事。
但舅舅并不想理會我。
他以極其敷衍的理由來推脫。
話語之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我聽得懂的。
誰又敢為那點情分得罪菩薩呢?
我們龍族,早就被神佛折斷了脊骨。
父親死了, 我其實也死了。
我的尊嚴, 我的身份, 我的人生,統統死了。
我成了處處礙人眼的人。
我開始憎恨世間。
直到觀音夢中點我,她要我去黑水河作亂。
菩薩,要我作亂。
她說此事的功德會記在龍族上。
所以作亂, 是功德?
看吧,這世道, 總是令人發笑。
我去了。
我為什麼不去呢?
我憎恨一切,當然也憎恨黑水河中的人。
但我沒想到, 黑水河里會有她。
她目似秋水, 眉似柳葉, 一顰一笑都萬般風情。
但我仍沒猶豫。
情愛,算什麼?
我不要。
我殺了很多人。
殺得雙眼血紅。
殺得酣暢淋漓。
痛快!
菩薩, 我作的亂,可還滿意?
可回過頭, 她蜷縮在墻角,鴉羽般的眼睫上沾著淚,瑟瑟看著我。
我忽地腦中一陣轟鳴。
她眼里的淚滴在地上。
那微小的聲音,卻好似巨石般砸在我的心底。
我心里便驟然沉悶窒息起來, 難受得我面目猙獰。
我煩躁地將手邊的酒壺砸在她腳邊,看她驚叫痛哭,竟然有種自我毀滅的快感。
我不會投降的!我不要治愈,我不要快樂,我不要誰來救贖我!
我是窮途末路的困獸,在她的誘惑里作絕不會勝利的斗爭。
但我都沒想到, 我繳械投降得那麼快。
人怎麼就沒辦法抵御光明呢?
我投降。
對我的光明投降。
我不再捕殺她的族人,不再追殺她的父親, 但凡與她有關之人, 我皆以禮待之。
但來不及了。
我知道的。
偶爾我會迎上她憎恨厭惡的眼神。
她會立馬慌亂地換上一副神色。
我便只當沒看到。
有時候她也會對我笑笑,在有求于我的時候。
但那又如何呢。
她對我笑了, 這不就很好了嗎?
笑得多美啊。
只是人的貪戀總是無窮盡的。
我竟然開始逐漸渴求她的一絲真心。
我怎麼敢?
我都覺得自己卑劣無恥。
但看著她的眉眼。
如果卑劣無恥之徒能得到她的片刻垂憐。
那我愿意的。
甘之如飴。
后來,唐僧來了。
她說,她想吃唐僧肉,笑著央我。
我便知道了。
我該去死了。
我會的。
別急。
讓我再看一眼你。
公主, 我想你記得我。
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還是算了。
還是忘記我吧, 忘記我帶給你的所有痛苦,重新開始吧。
只是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
要是有另一個世界多好啊。
那個世界里,父親沒有成觀音菩薩的棋子,我還是涇河龍王的小兒子。
我們門當戶對, 應是最相配的一對吧?
那公主,在一切都沒發生前,你會不會有一點點愛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