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能給我買一個臺燈嗎?」
她說這話時,眼神瞟向哥哥桌上的那個臺燈,飛碟一樣的形狀,灑下明亮的光。
「這邊也挺亮的啊,你不要只圖個好看就亂花錢。」
又兩年過去,她不再央求一盞燈,而是請求爸媽給她配副眼鏡:「真的看不清黑板了。」
父親皺眉:「咱一家四口,怎麼就你一個近視啊,也不知隨了誰了,真是倒霉。」
陳曉琪如此生活到十八歲,考上一所二本大學,這已經比哥哥當年高了一百來分,可父母臉上只有失望。
一個暑假,家里雞飛狗跳。
最終,父親說:「反正家里不供了,你要是非要去讀,就自己想辦法吧。」
辦法不難想,就是要辛苦一些。
陳曉琪辦理好助學貸款后,馬不停蹄找兼職。
到了寒假,她的積蓄不足以讓她買票回家,她才第一次打電話向爸媽要錢。
「回來要路費,回去不還得要?你才待幾天,這不是把錢往水里扔嗎?!」
舍友提出借她錢,她拒絕了:「寒假工工資更高呢。」
此后的每個假期,她都沒有再動過回家的念頭。
畢業兩年后,她還清了助學貸款。
沒多久,父母竟破天荒地聯系了她。
手機在桌面振動,她盯著上面顯示的「爸爸」二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她狠狠咬住嘴唇,直到滲出血來,才控住沒有讓淚流出。
手機恢復平靜,她仰起頭:「我早就做好決定了,既然你們不愛我,覺得我多余,那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早就沒有家人了。」
一周后,她收到一份快遞,打開的一瞬間,她泣不成聲。
里面是一盞新臺燈。
旁邊附有一張紙條:「女兒,對不起,我們是愛你的。
」
她等了二十多年的「對不起」,都不敢奢望的「愛你」。
急忙撥回電話,哽咽半天才發出聲音:「爸,媽,我也……也愛你們。」
和家人恢復關系后,曾經痛苦的回憶都慢慢淡去了,她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執拗,畢竟父母也養了自己十八年,怎麼會沒有愛呢?
母親身體不好,需要長期吃藥,陳曉琪每月打回家三千塊。
「曉琪真懂事,當然你哥哥也孝順,他也是給我三千。」
現在的父母,不再吝于夸她,她每次聽到后都既開心又感動。
「父母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嘛,他們也需要成長啊。」她跟同事聊到這事時如此說道。
同事卻說:「你不是有哥哥嗎,到你已經是第二次當父母了,應該做得更好啊。」
她一愣,埋頭扒飯,吃了幾口后,才弱弱道:「總之現在愛我就好了。」
上個月,公司體檢后很快通知她去醫院。
等再走出醫院時,萬物黯淡。
醫生的話在她耳邊回蕩,她聽清了也聽懂了,可怎麼也不愿相信,連掙扎的希望都沒有。
她坐在路邊,給媽媽打去電話,強裝堅強地說了情況。
「胰腺癌?癌癥啊,別鬧了,你這麼年輕,你說實話,是不是你哥跟你說啥了?」
「沒啊。」
「嘖,這孩子長大了怎麼心眼子也多了呢,媽跟你說,你哥工作辛苦掙得又不多,我們不得多為他考慮嗎,他沒有你省心啊。」
「媽,我想回家住。」
「回來?回來這兒也沒地方住了,你那間本來就是個儲物間,現在堆得全是東西,收拾起來太麻煩。」
陳曉琪聽著母親像是聊家長里短的語氣,不得不再次強調。
「媽,我生病了。」
那頭沉默片刻后,問:「那這算工傷不?公司給賠嗎?」
掛掉電話,陳曉琪在路邊坐到天黑,家里對她生病的態度,比起生病本身,更讓她無法接受。
鏡頭一切,半個月后的一天,陳曉琪坐在桌前,打開臺燈。
這是她收到后第一次使用。
她寫信寫到了深夜,寫童年一點一滴的回憶,寫對家人愛的渴求,寫她對父母對哥哥那些壓抑的感情,寫她的不舍,寫她對他們的祝福。
信的末尾,她附上了自己的銀行卡密碼。
然后她拿起電話:「你們下周能來一趟嗎?參加個活動,嗯嗯,免費的,路費我出。」
11
臺上的陳曉琪緊抿著嘴,往后排角落望去。
觀眾們也隨著望去,那里慌亂躲避眾人目光的三個人毫無疑問,就是她的家人了。
「太過分了,我要氣死了。」葉燦狠狠瞪過去。
我轉過頭來,又看看屏幕上的字,心里有不好的預感。
陳曉琪雙手握著話筒。
「我這一生,幾乎沒有感受過幸福,所以離開,我也能接受,只是遺憾沒法看到我死后……」
我嘆了口氣,默默念叨:「傻死了傻死了。」
「她什麼意思,只想看看她死后家人的反應?」葉燦難以置信。
「你看她寫信時的表情,一定在想象家人看信時又懊悔又痛苦的樣子,那是她最后一擊,既是報復,又是對愛的喚醒,可是這,別說未必成功,就是成功了也不值得啊。」
「『我死后,所有人都愛我愛瘋了』——她可能跟我看了一樣的小說,唉。」葉燦唏噓搖頭。
時空預覽開始。
陳曉琪在一個月后死亡,家人接到通知趕來料理后事。
在等待火化時,三個人坐在長椅上聊天。
「說死就死了,這個月工資還沒領呢,倒霉玩意兒。」父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