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再在事后抱著沈鋒的墳頭哭號,你怎麼死得那麼慘。
「你去。」我用力將虎符和詔書塞到沈鋒懷里,「見虎符如見君,所以我去不去都無所謂,何況你對禁軍更加熟悉。你若能及時趕到,哪怕我死了,起碼不會受身后的污名。」
我從滿臉血跡的沈鋒臉上竟然還能看出不可置信來。
我看著狼狽的沈鋒,忍不住笑了一下,終于還了句嘴:「丑八怪。」
沈鋒不管不顧地要來拉我,元塵掩卻死死拉著他,往前跑。
「走!」元塵掩厲聲說。
他側臉時,我貪婪地看了一眼他的臉。
我心想,前太子的眼光著實不錯。
紅眸、灰發的少年,的確容色極佳,唯一欠缺的是,神態略顯悲哀,若是能再笑笑便更好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對我不知是生是死的命運。
「我是東宮之主,我已經拿到陛下寫的退位詔,你們護你們的主子之前先掂量掂量后果,這局成敗可還未定。」
他們猶疑地看著我,手中的刀尖微抖。
有人輕聲說:「主子只讓我們阻住她的路,可卻未提要不要殺太子。」
他們神色不定,誰都不敢冒風險。
我松了一口氣,繃緊的神經緩緩松懈。
這夜,我被他們圍著,我們都在等待一個最終的結果。
宮外一直非常安靜。
直到,那狂響的喪鐘突然被一箭擊碎,了無聲息后,我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元塵掩騎著馬來接我,他來時,那群蒙面的侍從早就做鳥獸狀四散逃離。
他攥住我的手,把我拉上馬。
我倚靠在他的胸膛上,看著一路跟隨我的月亮。
「沈小將軍已經將叛黨捉拿。」他輕聲說。
我點點頭。
他說完,卻息了聲,連句問候也沒了。
「你害怕嗎?塵掩。」我忍不住問道。
他只悶頭縱馬,清脆的馬蹄聲響徹整個宮闈。
「沒什麼可怕的,你死,我死,就這麼簡單。」他平淡地說道。
我苦笑了一下。
元塵掩看著低調,實際上性子偏執至極,瘋起來恐怕比今日闖宮的謝清恒,一夫當關的沈鋒都要狠絕。
當我們到宮門時,
我那二姐被摁著跪在我面前。
她清淡地說:「我棋差一招,本該命宮中那些內應格殺勿論的。」
我本想問她是不是對我真留了一分憐憫之心。
只不過,問不問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我的皇姐垂下頭,雙手合十,輕輕道:「罷了,誰享誰的福,誰受誰的苦,做皇帝便有皇帝的苦楚,只不過是我的苦來得更早些。」
她拔出發髻上的木簪子,毫不猶豫地刺入喉嚨。
她愿賭服輸了。
我站在原地,靜靜站了很久。
此后,我就沒有皇姐了。
說不上暢快,但老實說,也沒什麼悲痛。
我自然是想當皇帝的,如今大功告成,再去悲憫敗者,就顯得著實有些矯揉造作了。
21.
半路失蹤的謝清恒是被皇上抓去的。
她指著座下綁成個粽子的謝清恒時,我便明白她原來知道了一切。
皇上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打一百棍再叉出去。
我看著謝清恒那張雋秀瘦弱的文人皮相,不由齒間發酸。
他是為了我才蹚這渾水,我也不能白白看他被打成瘸子。
我跪下來替他求情:「兒臣愿替他領受一半的責罰。」
罷了,大不了他瘸左腿,我瘸右腿,登基那天,我倆并排走,同頻率運動,沒準還能顯得姿態款款,典雅不凡。
我身邊忽然又跪了一個人。
「臣亦請替謝郎君擔一半責罰。」元塵掩朗聲道。
皇上淡淡道:「她領罰,是因為謝清恒是她的幕僚,你領罰又是為什麼呢?」
元塵掩沉寂地跪在黑色的磚上,身上一襲素袍,明明是這殿中最不惹人矚目的那個,脊背卻挺得筆直,他深深一叩首:
「臣是殿下的眷屬,理應為殿下分憂。」
跪在他身旁的我,忍不住顫抖。
他的聲音堅定,如一擊重錘砸向我。
平生頭一回被人告白,就直接被人認了眷屬。
我被元塵掩攪得方寸大亂,暈暈乎乎也跟著叩首,和拜高堂似的。
皇上沒吭聲,隔了一會,才嘆氣道:「眼界淺的小毛孩。」
我愣愣抬眼。
「眼界淺」,什麼意思?
難道,皇上特意在我面前發落謝清恒,是另有目的?
我能替謝清恒領罰,元塵掩想領罰卻被她為難。
我忽然想到她先前責怪我,謝家,沈家都沒選,偏偏選了個質子。
莫非皇上是在變著法,撮合我和謝清恒?
我不由失笑。
這不是亂點鴛鴦譜嗎?
謝清恒被我囚過,還給過我一掌,恐怕只是把我當作效忠的君來看待,怎麼可能對我有這些心思。
我忍不住憨憨一笑,不經意看到被捆著的謝清恒。
狀元郎青白著臉,盯著我和元塵掩相疊的手,我們眼神相接,他卻又木然地轉過了頭。
***
后來,
我和元塵掩各挨了五十棍,癱在床上,懶洋洋地過新年。
因為我的傷勢,登基的典禮拖到了年后。
如今,我心中沒了煩心事,心寬體胖,本來脾氣就溫和,現下更是樂呵呵,嘴角掛笑。
春節那日,沈鋒和謝清恒都來我府中看我。
他們如今是炙手可熱的新臣,無數達官貴人爭先恐后要和他們結交,各種宴席紛至沓來,能騰出空來看我,我已經非常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