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謝清恒時,他目光沉靜,視死如歸。
我死死盯著他身后那群眼生的侍從,立刻跑過去,用力握住謝清恒的手腕。
我竭力壓住聲音:「你要做什麼?」
謝清恒低著頭,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急速地搪塞:「殿下一會便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難怪他這副冷性子會去沖皇上笑,討皇上歡心。
難怪他屢屢入宮。
原來都是為了尋出皇上身邊防守的破綻,原來謝清恒是要反。
我搖晃了一下身子,猛地捏住拳頭,直截了當地擋住他,探手去抽他腰間的劍。
「讓開,來不及了。」謝清恒情急下拍了我一掌。
我側身承了這一擊,悶哼一聲,終于搶來他的劍。
「我搶皇位是我的事,干嘛要拉別人下水。」
謝清恒冷著臉,沖我攤開手。
我將劍背在身后:「你造什麼反,我反了,大不了砍我一個人的頭,你反了,砍的不只是你一個人的腦袋!」
「謝家祖訓,忠為君者君,死亦可乎。」謝清恒堅定。
我不愿意再和他攀扯下去,我最后問了一句:「你有幾成勝算?」
「八成。」
「我信你。」
我說完,閉了閉眼,顫抖的手捏緊劍柄,再睜眼時,推開謝清恒,淡淡沖那群侍從說:「走。」
我拿著劍,走向那座最威嚴生冷的宮殿之中。
此事一旦事發,便如離弦的箭,再無回頭之路。謝清恒失敗是死,半道不做也是死。
如今,只能由我替他,因為他不該為我而死。
我如同被驅趕者上架的鴨子,看著四周空無一人的皇上宮殿,那融融的燈火平靜到恍若我的幻覺。
我站在殿門口,四散的侍從壓住宮殿每一個出口。
我發出煙花暗號,示意元塵掩情況有變。
接著,我提著劍,慢慢叩開了宮門。
殿內沒有一個人,皇上安然地坐在桌前,似乎對殿外的動靜沒有絲毫驚訝。
她那從容的神情直到看到我的臉時,才微微一怔,接著這種怔然便也成了悟。
「你來了。」她淡淡說,眼珠睇到我手中的劍,才說道,「如今,倒真有幾分太子的模樣了。」
我看著她,用力咬著詞句:「母皇,您年事已高,精力虧損,兒臣憂心甚巨,愿今后為母皇分憂。」
皇上挑眉,漠然笑道:「若朕說不愿呢?」
我僵住身子。
我一直是個怯懦的人,我總是將魚死網破放到最后考慮,正因如此,狀元郎擊我一掌,我也從未追究。小將軍百般折辱,我亦沒有放在心上。
我樂于想象、期盼出一個兵不血刃的局面,沒想到女皇卻看穿了我所有的怯懦,步步緊逼。
「這件事情,誰還有份?」她慢條斯理地細數,「你那位演技拙劣的狀元郎?」
「故意入禁軍和狀元郎里應外合的小將軍?」
「還有,你府中那位很不安分的卑賤質子?」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
「錚!」
生冷的鐵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流出半絲血跡。
我僵著臉:「請母皇,退位。」
她沒有任何驚懼,反而出現了一絲笑意,仰著頭看我,倒像是在俯視我:「終于見到了點狠勁,朕還以為你會一直像小病貓子似的。」
「為君者,至親亦可殺。」她輕輕說,側著頭將已經寫好的退位詔和虎符遞給了我。
「不過,一切還沒個定數呢。」皇上的笑多了幾分興味。
我心思不定地思量她這最后一句話的意思。
虎符冰涼徹骨。
忽然,那股冷意流入了血液——皇宮中的喪鐘響了!
我猛然看著分明還安然無恙的皇上,電光火石間,后退一步。
糟了。
20.
我發瘋般跑出宮殿,抱著詔書和虎符,厲聲喊道:「去宮門!」
剛出宮門,元塵掩和沈鋒卻都候著。
元塵掩面色凝重:「謝郎君方才讓我們即刻趕來,他半途卻不見蹤跡。」
我搖搖頭,顧不上那麼多:「走,立刻去宮門!陛下沒死。」
他倆都是聰明人,我剛說完,便都了然。
陛下沒死,那喪鐘便是假的。
恐怕今日謝清恒的籌謀早就被我二姐所知,將計就計,要來一招清君側,殺了我這「弒母」的反賊。
喪鐘剛起,她還要做足姿態,過會才會趕過來。
如今我拿了虎符,除非立刻趕去宮門,命眾禁軍不得放人進入,堵住我二姐的來路,不然我就真的要被甕中捉鱉了。
我們發足狂奔。
這夜,我的耳膜被風聲鼓起,我似乎已經聽到了近在咫尺的刀劍相擊之聲。
忽然,從角落的黑影中躥出一干人,就要與我們纏斗。
沈鋒眉眼一沉,捏住劍柄,劍影輕閃,那幾人便沒了聲音。
只不過,更多的人影無聲地沖我們追來。
我心中不由苦笑,這固若金湯的皇宮,今晚被捅得和篩子似的,謝清恒能安插人進來,我二姐也能安插人進來,簡直不難猜測,這恐怕是我那母皇惡劣的心思。
她是捧著蛐蛐罐的人,我就是那被草根逗弄著要拼死一搏的蛐蛐。
就算沈鋒砍人如切菜,幾番下來,呼吸也沉重了幾分。
當他再次看到如黑浪般涌來的人時,視死如歸般吐出一口氣,輕輕對我說:「你們走吧,我來頂著,盡量多給你們爭取時間。
」
我屬實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一個一個都喜歡拿自己的命給別人的前程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