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白日不得空閑,晚上也頗為折磨。
我先前以為太子府這位老太監是白送的得力助手,沒想到是個坑貨。
這廝天天拿著綠牌子,笑瞇瞇地讓我翻。
我翻得心驚膽戰,如同上墳。
第二次,翻到的是小將軍沈鋒。
我哪敢讓他卷著被子過來。
我生怕他來一招荊軻刺秦王,卷到最后,抄出一把劍,讓我來個秦王繞柱。
我便定了規矩,以后翻到誰就去誰的屋里。
老太監笑著說我玩得花。
我苦笑著在心里補上下半句——就去誰的屋里打地鋪。
我抱著被子去沈鋒屋里時,殘暴的小將軍跨坐在床邊,神情復雜地看著我。
我麻利地將幾個凳子拼在一塊,把被子墊了上去。
剛弄好,幾個石子打了過來,凳腿一折,我的「床」轟然倒塌。
我回頭,沈鋒歪頭,沖我招招手。
我訕笑一聲,挨著床邊,謹慎地躺下。
幸好,小將軍沒趁人之危,等我睡著時一刀要了我的命。
當我半睡半醒時,我感覺有人摸了摸我的額發,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小將軍這種人,天生硬骨,命硬學不會彎腰。
所以,我覺得,那話是鬼說的都不可能是他說的。
第二日,我翻牌子,翻到了元塵掩。
他接過我的被子,熟練地在地上打好地鋪,然后合衣躺下。
我良心不安:「塵掩。」
他閉著眼,裝沒聽見。
「塵掩,塵掩,元塵掩。」我連聲喚道,「我睡地鋪吧,地上涼。」
他躺得四平八穩。
我嘆口氣:「那一起睡吧。」
元塵掩睜開眼,紅色的眼睛看著我,我往里讓了讓,拍了拍床鋪。
他終于躺了過來。
我倆齊齊望著天,他忽然說道:「如今倒不怕下雨了。
」
他和我竟然同時想到了那場洶涌的夜雨。
我點點頭,終于感受到了一分寧靜:
「嗯,終于不怕了。」
我閉上了眼睛。
和元塵掩睡覺時,我卻沒什麼擔憂,一夜安眠。
他為了我,連太子都殺。
我信他,信他不會害我。
16.
秋獵那天,
太子府集體出動。
路途上有些許尷尬。
我和謝清恒、沈鋒、元塵掩擠在同一個馬車內,氣氛死寂。
等馬車一停,我便跳了車,還沒松口氣,便看到了我那在青燈佛前修行思過許久的二姐。
二姐穿著素衣,頭發只用木簪挽著,渾身上下的氣質都出塵脫俗,帶著一股香灰味。
我其實頗有些好奇她到底光沒光頭,頂的長發是真是假。
只不過,她淡淡瞥到我,先行和我道了聲好:「見過殿下,別來無恙。」
她在國子監時,便有些傲氣,從不屑于加入到對我的欺凌中,只靜靜看著,不制止,不主動。
這倒是她頭一回主動向我問好,我有些受寵若驚地回禮,又隨口問了幾句她的近況。
二姐雙手合十,沉靜道:「禍福無門,為人自召。」
我思怵,二姐真是博學,在佛家的廟里,還會念道家的經。
我敬佩至極地行了個禮。
秋獵一開始,沈鋒便博取了所有人的眼光。
他天生就屬于馬背上,雙眼虎視眈眈,興奮至極,一個呼哨打過去,獵鷹尖鳴,他一箭便射穿了獐子的喉嚨。
他繃緊腰身,停也不停,反而揚鞭加快了速度,直到恰恰要掠過獵物時,猛地一個折腰,半邊身子懸空,輕巧地勾起獐子,把獵物系到已經滿滿當當的馬鞍側邊。
眾女看他的眼神有多火辣,看我就有多怨念。
沈鋒穿著勁裝,簪著紅纓,威風凜凜的一雙眼忽然探入人群,精準地捉住了我。
我看他要策馬靠來,唯恐眾人又要議論,便裝作沒看見,往山林里跑。
其實,我不大喜歡秋獵。
我沒怎麼摸過馬,秋獵又不似皇宮里還有人看管,到了山林中,四下無人,那群貴眷家的孩子便沒了桎梏。
太子沒找到獐子時,曾拿我做過獵物。
她大笑著策馬追我,身后一群狐朋狗友一并高叫著、大笑著。
我頭一次秋獵時,心思還很單純,甚至有些期盼能夠找只小兔子養養。
碰到這種場景,嚇壞了神。
整個人哇哇哭著亂跑,從山上滾了下去,崴了腳。
我捂著臉,心灰意冷想著就在這死了才好。
可是,忽然有個人沖我伸出手。
灰發,紅眸,瘦得像個小怪物。
「躲起來。」他冷冷地沖我說。
我跟著他,躲進一個樹洞里。
我倆那時候又瘦又小,兩個丑八怪相互看著對方。
等到那雜亂的馬蹄聲和嬉笑聲路過我們,遠到再也聽不見時,元塵掩才出聲:「走吧。」
他沒有安慰我。
事實上,我也沒有立場讓他安慰我。
我們當時的處境都一樣,我們是平等地均分了這皇宮里所有的苦難。
再后來,每次秋獵,我們都躲起來。
那個樹洞被我們鑿得越來越大,入口看起來尋常無比,里面卻能存放一些火折子和干糧。
我現在終于不用再躲了。
我忽然臨時起意,打算再去那邊看看。
忽然,烏鴉橫飛,躥出樹林。
我不安地回頭,無聲捏住匕首,翻身下馬。
「啪!」
一支箭忽然破空飛來,差點正中我的背心。
我瞳孔縮小——這不是說笑般的追逐,這是真正的謀殺!
17.
我眼睜睜看著那只箭擦著我的臉頰,深深插進樹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