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小翠撐起身子,滿臉淚水地朝娘親搖搖頭。
「秦姐姐,給我贖身那二十兩,就當贖云兒吧。你再給她十兩,添作三十兩。
「我已然如此,不能讓云兒重蹈我的覆轍。」
14
小翠給了娘親二十兩,娘親如今手里有四十兩。
可若想把我和小翠都撈出來,卻要五十兩銀子。
只差十兩,卻能買一個人今后的命。
鄭媽媽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們,等待我們做出抉擇。
「快點吧,別耽誤我做生意。要麼帶小翠走,要麼帶你女兒走。」
可誰會寧愿自己的女兒被賣、而挽救一個沒有關系的人呢?
小翠絕望地低下頭。
此時,娘親突然開口:「既然一定要有一個人留下,換一個人行不行?」
鄭媽媽挑了挑眉,打量起我娘親:「換你?」
娘親搖頭:「換林誠。」
鄭媽媽一愣,隨即笑出了聲:「我的眼線遍布整座城,別以為我不知道,林誠又被你給弄瞎了。
「我要一個瞎眼的男人有什麼用?」
娘親指向街對面的男倌樓:「如果我沒記錯,那邊也是你家開的吧?」
娘親語氣平穩而飛快:「首先,我能重新治好林誠的眼睛。
「其次,他十多年都沒怎麼出過門,皮膚養得很白;他從沒做過粗活,手又軟又嫩。
「再說他的長相……我也不必多說了吧?當年我就是因為他生得俊朗才和他成親、愿意養他的。
「他如今不足三十歲,模樣卻仿佛不足二十,多加調教,總能用得上。
「二十兩銀子,不過分吧?」
鄭媽媽被說得一愣一愣的,竟然有了幾分心動。
她遲疑地問:「就算這樣……二十兩銀子我能換個小丫頭,何必去換一個三十歲的男人。
」
娘親微微一笑:「那就十五兩。」
眼看鄭媽媽還在猶豫,小翠仿佛突然生出了勇氣。
她滿眼通紅,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地喊道:「你若是不答應,等秦姐姐贖了云兒離開,我就一頭撞死!
「到時候你人財兩空!」
15
鄭媽媽大概從未見過一向溫順的小翠爆發出這般兇惡的眼神。
花樓里來來去去,她見過不少人。
所以她無比清楚一個女子下定決心尋死前是什麼樣的狀態。
若真要強留下我和小翠之中的一個,小翠勢必會留下來。
到時候小翠一頭碰死,她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鄭媽媽咬了咬牙:「要換也行,不過只能 10 兩!」
娘親搖搖頭:「13 兩吧, 留我三兩銀子坐馬車。」
最后娘親以 13 兩的價格把我爹賣給了鄭媽媽。
娘親拿著三兩銀子、我和小翠姨娘的賣身契,將我們領出了花樓。
直到出了楊柳巷, 小翠才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秦姐姐,都怪我, 若不是為了幫我贖身,你和云兒也不會被堵在樓里。」
娘親笑著搖搖頭。
「楊柳巷的眼線遍布全城, 就算我沒主動送上門, 他們找到我們也只是時間問題。
「若是他們直接把云兒從我身邊綁走, 我連像剛才那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沒有。
「是你幫了我和云兒才對。」
這座城寫滿了傷心事,娘親雇了輛馬車, 準備連夜出城,再也不回來。
我們的馬車路過楊柳巷,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放開我!你們去抓我女兒啊!抓我干什麼?
「她們肯定還藏在哪個地方, 你們去找啊!」
是林誠。
我娘叫停馬車, 掀開簾子叫了聲巷口守衛。
林誠聽出我娘的聲音, 立刻掙扎地喊:「秦悅!娘子!你快救救我!
「云兒被你藏哪里了?快讓我見見云兒吧, 就這一次!」
事到如今, 他還不忘引我出現、好將我賣出去。
守衛踹了一腳林誠, 又來到馬車旁:「秦夫人,什麼事?」
娘親將方才寫好的紙條遞給守衛, 微笑道:「替我把這個藥方交給鄭媽媽,這比我剛才留下的方子更有效。」
我看過娘親手里的藥方, 那只多了一味藥。
一味藥性相沖的慢性毒藥。
16
林誠的哭喊求饒聲漸漸遠去, 娘親放下簾子。
我在娘親的懷里抬起頭:「娘, 我們去哪兒?」
小翠也望著娘親,神色堅定:「姐姐,無論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
我們一路停停走走, 最后在一座依山傍水、祥和平靜的小鎮上安頓下來。
娘親置辦了生活用品,剩下二兩銀子租了間小院子,買了些工具、做起了游醫。
白天,娘親拿著行醫問診的幡子在鎮上和附近村里看病,我和小翠姨娘則上山采藥。
晚上我們就一起處理藥材。
空閑下來,娘親教我和小翠姨娘認藥材、習藥性。
小翠姨娘還教我刺繡、繡完的繡品能拿去賣錢。
幾年下來,節儉勤快的我們積累了一小筆銀子, 娘在鎮上盤了一間鋪子、正式開起醫館。
名字叫「翠云醫館」。
翠是小翠姨娘,云是我,秦云。
我問娘親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名字加上?
娘親笑著摸摸我的頭:「我的名字, 大家已經知道了。」
醫館開業的第一天便被圍得水泄不通。
村民們送來禮物, 不是什麼貴重物品, 大多是自己家的雞蛋、瓜果蔬菜,堆滿了整個門口。
原來這些年娘親行醫遇到病人情況困難, 便收極少的診費甚至不收。
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秦大夫仁心仁術。
之前受過恩惠的人家紛紛送來禮物慶祝娘親開館看病。
我和小翠姨娘也開始學著坐診。
有人問起我的爹爹去哪兒了。
我說我爹死了。
他們一臉可惜。
我卻驕傲地揚起下巴:「我有娘親, 還有姨娘, 這就足夠了。」
十年一晃而過, 小翠姨娘也成了十里八鄉有名的女大夫。
問起翠云醫館,大家都贊嘆開館的秦悅大夫妙手回春,秦翠大夫醫術高明、為人和善。
娘親因為早年的勞累, 不能再出遠門。
而我則拿起了娘親當年的幡子,繼承了她的意志。
往更遠的地方、那些醫術照亮不到的角落,繼續游醫問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