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把地上的雪吹得卷了個圈兒,我凍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街上往來好多人,他們都指著我的新阿娘看笑話。
車簾翻動,我看見新阿娘哭得很傷心。
我不想讓這麼好的阿娘為我被人指摘笑話。
我打著牙顫對吳嬤嬤說:「阿余走,阿娘不哭,不能讓阿娘哭,會被笑話的。」
我很驚喜自己說話竟然能完整地表達意思,但腦子卻依舊不太聰明。
吳嬤嬤為難地看了看國公夫人,又看了看我的親爹親娘。
得了夫人首肯,她掏出五十兩銀子狠狠砸在我爹身上。
我爹笑得眼睛成了條縫。
我被帶走了,一步三回頭。
我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但是我不能讓那麼好的阿娘被人唾罵。
我很想對大街上的人喊一句,阿娘是頂頂好的人,不是人販子!
我步子小,被拉得跌跌撞撞。
轉過一條街彎兒,我爹就把從我身上扒下來的襖子賣了。
「掌柜的,這衣服能值幾文?」
「這料子是江南進貢來的,一尺千文,這套衣服二百兩都買不到!」
我親爹咋舌,親娘瞪得眼都快掉出來了。
我爹打著好商量地笑著和我道:「余兒,把這衣服賣了,你娘親肚子里的小弟弟就不餓肚子了。爹去買肉,晚上給你煮肉吃!」
我凍得兩眼發黑,打心底里不愿意他們賣這衣服,這是仙女嫂嫂送給我的東西。
我說不出話,很快就沒了意識。
8
我又被親爹賣了。
我凍得迷迷糊糊、半暈半醒的時候,聽見他在和人商量什麼價錢。
他許是覺得我運氣實在好得不行,就能一來二去把我賣了掙錢,當個撈金的寶貝。
「……這丫頭是我親閨女,是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不然怎麼舍得賣自己的親娃兒!」
「……瞧著姿色尚可,出個價吧。」
「……三百兩!」
「……三百兩?!你怎麼不去搶呢?不知道還以為你賣金豬呢,要不起,你另尋別家吧。」
想來我不是頭金豬,但實在是棵搖錢樹。
人的貪念一旦得到甜頭就再也剎不住。
我爹連麻袋都不給我裝了,直接把我像麻袋那樣扛起,隨便賣了個窯子。
意識彌留之際,我好像看見有神仙兒來接我了。
想是,人間太苦了嗎?
我感覺自己像一坨軟綿綿的浮萍,終于落入一汪柔軟的溫泉。
耳邊又突然響起叮當打砸的聲響。
難不成天上的神仙也打架?
我茫然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被狐裘裹著了,懷里還有個熱乎乎的湯婆子。
我竟然還看見那個兇巴巴的微然姐姐手中拿著大草叉,一下一下狠狠地往我爹爹身上打。
「你們這對兒黑心腸的豺狼虎豹,這麼小的孩子連件衣服都不給她留?你們的良心讓狗吃了啊!要不是夫人放心不下讓我們跟著,恐怕天擦黑了這就是一具無名尸首!」
我輕輕動了一下,懷抱著我的人察覺到,低頭關切地看著我。
是阿娘家里那個好看的三哥哥!
我從小到大都不知道哭是什麼情緒,竟在這一刻心里如打結般難受。
我控制不住抽搐的嘴角,埋頭號啕了兩嗓子。
微然姐姐聽了,打得更起勁兒了。
「喪盡天良的玩意兒,老天爺怎麼不降一道雷把你倆劈死啊!當真什麼東西都以為是你家的了,我們家姑娘是陛下娘娘親封的縣主,是縣主!」
「你們還敢把縣主賣去窯子,這可是砍頭的死罪!我看還不如把你倆賣去當騾子,還浪費了糧食!我呸!」
看微然姐姐的架勢,要不是看在我娘身懷有孕的份上,恨不能一棒打死他們夫妻倆。
我把頭埋在三哥哥懷中,動也不想動,心里是說不清的滋味。
我雖是比尋常年紀的孩子癡笨,可我也是個有喜怒哀樂的人。
被反反復復地拋棄,說不傷心我才真是個怪物。
「宋雪余別哭,你是宋家的女兒,哥哥帶你回家。」
9
我被三哥哥帶回了虞國公府。
我那對兒生身爹娘犯了律法,被流放兩千里。
回去后我就發了一場高燒,燒了退,退了燒,反反復復了小半個月才清醒。
吳嬤嬤說我的小臉兒比橘子還黃。
阿娘在我身邊守著,憔悴得生了白發。
阿爹也推了早朝,說要守著我醒來。
大嫂嫂不顧身懷有孕,一日三次給我熬制湯藥。
二哥哥和三哥哥守在我床前念書,怕我醒了見屋里沒人會害怕。
他們都是頂頂好的人兒,我是被這些愛澆灌出的小雪花。
我野蠻生長,放肆揮灑。
一轉眼我都十三歲了。
大嫂嫂前后生了四個孩子,我每日都被小侄子們纏得分不開身。
二哥哥娶了二嫂嫂,她會耐心地教我刺繡插花,卻從不嫌我笨手笨腳會用針扎到自己。
小馬駒子長成了高頭大馬,能帶著我在草場上漫步轉圈兒。
我也被阿爹阿娘教養得很好。
如今我可以完整地說出一句話表達我的想法,也會像京中其他名門貴女那樣禮數周全。
只要不涉及太復雜的問題,我看起來和其他孩子們一樣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