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笑出聲。
只是很輕一聲,世子猛然轉頭看向我的方向,他目光在一個個姑娘身上搜索。
最后變成了一抹失望。
找我嗎?不必找,有的是機會見面。
6
世子和登云郡主的儀仗一起離開。
我也緊隨其后隨了同行商隊的車,也不遠不近跟在了后面。
我是個記仇的人。
從小我阿娘就說我這個性子,一點不聽話,早晚得吃虧。
可正因為我不聽話,才能抄家時偷跑掉,成了唯一活下來的人。
在做奴隸的時候,阿姐教過我怎麼學會示弱,她說只要聽話,貴人總會給我們一條生路的。
并沒有,我們成了獵殺玩耍的對象。
在圍場被追逐時,阿姐將前來的世子當成了救命稻草。
她說世子傾慕登云郡主,她又是郡主的婢女,世子還找她給郡主傳過手札,定記得她,要是她求他,必定能救我們一命。
她將那撿來的扳指給我,拖著后面的兵士,叫我快去找世子。
我等來了世子。
但最終世子的馬蹄踩斷阿姐脖子時也沒有認出她來。
我剛跟著世子的時候,也曾試過聽話,我想他幫我阿姐下葬,甚至也許能幫我爹娘平反。
為了這個可能,甚至我已經做好了在別莊色衰愛弛一世為奴的可能。
但他僅僅因為我聲音和郡主不同,就割掉了我的舌頭。
錯了,阿姐。
可是示弱只讓我們越來越弱。
聽話也只會換來更多的玩弄。
對于上位者來說,匍匐在他們腳下,換來的不會是憐憫,只會是踐踏。
被踩過的傷口,只有踩回去,才會好。
靠上位者,不如成為上位者。
7
我回到京都后,去了城郊最遠的行宮。
在行宮門口等了七天,我見到了阿爹曾經唯一的弟子程霄。
他看到我一瞬,眼睛就紅了。
我沉默跪下磕了一個頭,奉上銀子和我的信。
他顫抖著看著我斷掉的舌頭和少了一截的手指,最后還是同意幫我疏通進入這偏僻的行宮,做一名普通的宮娥。
他說,在這個地方,沒有人能動我,以后我可以安心作畫了。
我爹曾是一名宮廷畫師。
從小耳濡目染,我最擅長的其實是丹青。
我爹一直可惜,我若是個男子就好了,定能繼承他的衣缽,成為一個出眾的畫師。
我那時不服氣,便自畫了一張,塞在我爹的畫冊里,等著驚艷他。
那天早上走的時候,我抓著他袖子叫他好好看看我的畫,要是滿意回來給我帶云芝閣的點心,他伸手戳了戳我的額頭,叫我先去洗干凈這花臉。
卻沒想到,那竟成了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飛來橫禍,阿爹因覬覦貴人意圖不軌被下獄,后又突然牽扯進舊案,闔家被抄。
而我,也在流亡被掠賣為奴。
現在終于回來了,小指卻少了一根。
無妨,這些并不影響我作畫。
在行宮第二個月,是已故太后的生辰。
那日早上,行宮中果真出現了一個常服男子。
我低頭捧著畫從練習過無數次的走廊經過,行禮,垂眸,錯身,連發梢的弧度和光影都恰到好處。
果真,在我將要離開時,那人看著我手腕一串茉莉花串,問我:「抱的什麼。」
我臉色微慌,用手勢告訴他只是一副畫。
微服的天子起了疑心,最后拿到畫打開,赫然是已故太后的畫。
栩栩如生,韻味天成,月輝之下,清麗脫俗。
我慌亂跪下,聞訊而來的程霄為我陳情,說我是個啞巴,無意冒犯天顏,只是因為仰慕孝賢太后德行,才作此畫祭奠,即刻就會燒毀。
天子看了很久,最后卷了畫。
「畫風細膩傳情,更甚宮中曾經的第一畫師席遂,只可惜他當初……抬起頭來。」
這樣的場景我已就輕駕熟,抬眸,垂下目光,長睫顫抖,絕不再看。
丹青手最擅長的光和神韻,鋪展在晨曦的碧色走廊中。
那日晚上,一道旨意送來,我成了宮中的寶林。
8
世子將我教得很好。
我會的,天子都很喜歡,我不會的,天子覺得稀奇。
詩詞琴棋,丹青妙手。
天子喜歡我的安靜,更不擔心我的多嘴,他說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也從來沒見過我這樣的女子,他偶爾甚至縱容到我可以他手心做畫。
原本是預備在行宮小坐,接著變成了小住。
程霄請辭前給我畫像那天,意外透露了世子的消息。
世子回京之后,并沒有如坊間傳言那樣迅速請恩和登云郡主成婚,而是四處在找什麼人,據說是家里有個奴仆拐走了婢女卷走重金,懸賞百金尋找。
他表情復雜:「據說那個婢女,好像叫什麼小滿。」
他到底沒有再問,只輕輕嘆了口氣。
「師父故去之后,我想辦法打聽到了當日的一些情況。」
「那日,師父按照慣例進宮作畫,本只是給貴妃作畫。結果宮中來了貴妃的族親登云郡主,她無意看到了師父畫冊中的肖像,一把搶去,說師父覬覦她,故意偷畫她的像,想要對她不軌,羞憤預要自盡,在后宮鬧得厲害。
貴妃震怒將師父扣下下獄……后來,師父在牢中被毒啞,再后來,瑞王府世子裴克親自主理此事,席家牽連進了他對家的舊案中,再無翻身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