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她總是這樣。
堅強,又脆弱。
那天等到天黑,父親也沒來趕娘親走。
我埋在娘親懷里:「爹爹他還是舍不得娘親的!」
「娘親,你不用走了!」
但娘親只是將我摟在懷里,沒有說話。
7
再睜開眼,娘親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以為爹爹還是將娘親趕走了。
府中下人也都這般說。
我傷心得大病了一場。
病得最重的時候,爹爹抱著我去了一個密室。
他抱著我站在屋外,對屋內寒聲道:「你今日若再敢絕食,盈兒今日的藥也不用喝了。」
我腦子混混沌沌,模糊聽見屋內傳來娘親的聲音:「我吃,我吃,你不要為難盈兒!」
「霍寧,你怎麼能這般狠心?」
「她是你的女兒啊!」Ўź
假的吧。
都是假的。
我不信。
8
爹爹在一月后與楚書盈大婚。
他找來十個繡娘日夜不休地為楚書盈縫制嫁衣,喜帖下給了京中所有有身份的世家,聲勢浩大得販夫走卒都知道,那精才絕艷的霍寧霍太傅,要娶妻了。
沒人知道我娘的存在。
也對。
畢竟我娘不過是個妾室。
嫁衣都未穿過。
我突然發現,好像除了我,這世上再沒人記著娘親了。
9
我偷偷去看過娘親。
她沒問過我一句,只拉著我的手道:「你爹與那位小姐如何了?」
娘親捏得我有些疼,我瑟縮了一下,猶豫道:「他們下月成親,爹爹要娶她當正妻。」
娘親愣了一下,跪倒在地,喃喃道:「他們要成親了?」
「也對,他那般喜歡她。」
「正妻。」
「他應該很高興吧,終于得償所愿。」
我松了一口氣,因為娘親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傷心。
她回過神來,頭抵著我額頭,目光滿是溫柔,輕聲道:「囡囡,娘親想離開這里了,就是,有些放不下你。
」
我面容嚴肅:「娘親,沒關系的,盈兒長大了,會自己乖乖的。」
「娘親,你想走就走吧。」
「爹爹壞。」
娘親目光溫柔,撫著我的臉龐道:「好,我們盈兒長大啦,不需要娘親擔心啦。」
我那時候不知道,原來,哀莫大于心死。
原來,人太傷心的時候,也是不會哭的。
10
爹爹成親那一天,身著紅色喜服,面如冠玉,滿眼都是如愿以償的快意。
鐘鼓齊鳴,爹爹執著紅綢的一端,面色端肅地叩首。
賓客也興高采烈地喝道:「好!」
我看得有些難過,好什麼呢。
我和我娘親,一點都不好。
奶娘輕聲道:「小姐,笑笑,不然老爺會不高興的。」
可是我笑不出來啊。
好久前就笑不出來了。
忽地有個小廝連滾帶穿過人群,湊到父親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父親面色驟變,下一瞬卻笑了:「你騙我。」
那小廝猛地搖頭:「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父親一巴掌扇在那小廝臉上,又一腳踹得那小廝口吐鮮血,顫聲道:「你就是騙我。」
「瑤娘怎麼會死。」
滿堂寂靜。
只有我不敢置信地上前,搖晃著地上已經昏死過去的小廝:「你說什麼?」
「我娘死了?」
「我娘怎麼會死呢?」
那日,爹爹沒成得了親。
他瘋了。
而我沒了娘。
11
爹爹在拜堂的時候,丟下了方才還被眾人艷羨的新娘。
他踉踉蹌蹌去了密室,任楚書盈掀了蓋頭如何呼喊都沒停下腳步。
他走得那樣急,又那樣慢,想迫切地確定什麼,又害怕真的確定了什麼。
我那樣短的步子,竟也能勉強跟得上他。
我眼淚撲簌簌地掉,我不信,不信娘會死。
一定是娘不想爹爹娶別人撒的謊。
一會爹爹要是生氣了,我會勸爹爹的。
娘,你別害怕。
許是因為密室里面的人再也不會逃跑了,密室的門并未上鎖,大剌剌地敞開著,吊在房梁上的娘在我們眼前暴露前無遺。
她面色蒼白發青,雙眸緊閉,長長的白綾將她高高掛起,自此了無聲息。
「娘!」
我跑上前想將娘抱下來,卻被奶娘抱起,她捂著我的眼睛,哽聲道:「小姐,別看,別看。」
我可以不看,我會聽話,我會乖,所以誰去把我娘親救下來?
娘親一定很難受。
誰去救救我的娘親啊?
我看向爹爹,他頓在房門外一米處,面色蒼白如紙,走向密室的每一步都仿若重逾千斤,緩慢、沉重、搖搖欲墜。
被拋下新娘和賓客此時也跟了過來。
他們便正好能聽到爹爹一字一句道:「你現在下來,我今日便不成親。」
「不要鬧了。」
「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可是爹爹,娘從不任性,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她聽你的話,她不笑,不說話,穿白衣。
她總是聽你話的。
楚書盈聽得臉色變了又變,寒聲道:「霍寧,你什麼意思?」
她真好看啊,眉間一顆小痣,明明是相似的面容,此刻眼里卻盛滿風雪,說著剜人心的話:「是你為了娶我,眼巴巴來跟我說要將衛瑤逐出府去,此時又裝什麼情圣?」
我慌忙看向娘,娘平日里聽到這話總是要傷心的,可她此時卻只是仍闔著雙眸,自顧隔開所有喧嘩紛擾,只留一派安靜祥和。
就好像,聽不見似的。
爹爹也充耳不聞,只死死看著娘,彷佛下一瞬,他就能等到娘給他回話一樣。
我看不下去了,奮力掙脫奶娘的懷抱,沖到娘的身旁抱住她的腿想將她抱下來,可我力氣太小,只能無助地哭著:「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