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話音一落,章溯的臉上多了一個紅印。
我的手心火辣辣的。
章溯愣了一刻才反應過來,他罵我瘋了。
章溯揪著我進屋里的時候,我久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阿宗不在了。
不知可是那個打碎的瓷碗給他的信號。
章溯把我扔在地板上,冷冰冰地說:「哪也別去了,每日就著些水和飯活著,就在此處待著,日復一日地憶起先帝是如何死在這里的。」
章溯真是……煞費苦心了。
「對了,你爹娘已經知道你遇害了,他們傷心得死去活來的,可當我告訴他們,你是與先帝有染,才追隨他而去的時候,他們大罵不如不生你的好,」章溯越發過分,「而你娘親還氣得臥床不起。」
我淬了他一口:「你若是有病,還是找太醫治去吧。」
章溯離開時說了句:「隨你罵去吧,不過是蚍蜉撼樹。」
末了,他竟還要再說一句:「我今天還找到了父皇留給你的信。」
我苦苦維持的理智在那一刻又被擊碎了大半。
章溯掏出那信,慢慢地念:「小蠻,見字如面……」只六個字,單單念了六個字,章溯便把信撕碎了。
「有什麼可念的。」他轉身就走。
留下我痛苦地哭嚎著。
門轟地被合上。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
門外面的院子卻點上了燈。
畢竟瞎了我可以,外頭把守的侍衛瞎不得。
借著滲進來的光,我看見了一只端著瓷碗的手伸了過來,有聲音響起:「喝口水。」
是阿宗。
在我嗑哧喝水的時候,阿宗說:「其實后頭有早上起來燒熱的水,不必去井子那里舀新的。」
「小蠻,」阿宗學著章凌鏡喊我,「不必理會章溯,外面那些人,只要有吃飯睡覺的時候,我就都能毒死,然后帶你出去。
」
「阿宗,」我對他說,「你自己一個人能輕輕松松出去嗎?」
「當然。」
我盯著他,欲言又止。
阿宗皺眉:「怎麼了?」
「先帝不在了,你不必苦守著他的命令。」
阿宗的臉上還是第一次露出那樣豐富的神情,有緬念,亦有自豪:「我自十六歲起就跟隨陛下左右,一晃十年,只要得令,從未有過失手的時候,無論何時何境地,縱是再艱難,也萬死不辭。」
11
章凌鏡頭七那日,安靜了整整一日的阿宗終于開口說話了:「給先帝燒個紙吧。」
我默默地遞上一沓折疊好的紙錢狀的東西。
這些是我下午就開始折的,用的是章凌鏡拿來習字的紙。
好像手上忙碌起來了,心里便沒有那麼空落落了。
阿宗接過來,用火折子點燃。
火光原先只在地上蔓延。
直至阿宗手中的火折子落到案上、簾子上……
阿宗太熟悉這宅子的構造了。
在所有人都忙著救火時,他帶著我穿過一條過道,再一道門,再一拐彎……
我得以再見天日。
二人二馬,阿宗奮力帶我逃。
遠遠地傳來疾快紛亂的馬蹄聲時,就知道是那群人反應過來了。
阿宗扔給我一個長盒:「先帝遺物,請小蠻你保管著。」
話音剛落,一支長箭驟然刺穿了他的胸膛。
鮮血噴涌而出,濕了我伸出的手臂:「阿宗——」
阿宗痛苦難忍,卻拂開了我伸出的手,抽出掛在馬上的箭,揚劍時猛然調轉馬頭。
他要沖入追殺人群,為我勻出生機。
疾風中,阿宗堅定敞亮的話語一字一字地散在夜色之中:「臣得先帝遺命,庇佑稚女小蠻,臣縱死不惜,你莫要愧疚。
」
韁繩勒出的血不斷地滴落到馬背上,可我片刻也不敢停。
不敢停,更不敢回頭。
親眼看著阿宗死于馬蹄之下,會讓我徹底潰掉。
我不能負他,也不能負先帝章凌鏡。
12
即使已經過去了兩個月,我依舊會在午夜夢回時被那兵荒馬亂的一夜驚醒。
我沒有逃很遠。
或許是對阿宗存了那麼一丁點的僥幸。
日復一日下來,我終于相信阿宗是徹徹底底追隨章凌鏡去了。
新帝登基的第六十天,我牽著馬,灰頭土臉地往京郊的方向去。
宅子的主院被燒了,外院還是完整的。
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變過。
而且,這周圍的腳印,昭示著這兒不算什麼荒無人煙之處。
看來,有人喜歡回來欣賞勝利的痕跡。
忽然,我豎起耳朵細聽四周動靜。
他好像……又回來了。
「小蠻,好久不見。」
如果再早兩月聽見章溯的聲音,我會嚇得寒毛直立,可今日,我卻能朝他笑。
章溯直勾勾地盯著說:「不想亡命天涯,要回來求饒了嗎?」
「既是因為緬懷先帝所以重回舊處,但確實又是很想見到你。」
章溯面無表情地說:「既是求饒,為何還要處處提起先帝?」
「我得讓你知道,我為何要殺你。」
章溯哈哈大笑:「你?你殺我?用什麼啊?頭上那支簪?還是掛在馬背上用來切果子的小刀啊。」
我始終不辯解。
直至我手中出現那柄長長的、堅硬的、阿宗親手交給我的先帝「遺物」。
章溯的笑意凝固在臉上,瞳孔猛增。
這是那日放風箏后先帝教我的最后一件事。
「小蠻你聽著,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討好賣乖求饒不管用,陰謀詭計也將變得微不足道,」
章凌鏡緩緩教我,「我希望你用不上,只是真到了無回頭之路的時候,別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