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凌鏡搖搖頭:「不會。」
我揚唇笑了起來:「我可以教。」
章凌鏡耐心地點頭:「嗯。」
他鼓搗東西慣了,上手得很快,只是偶爾會被木枝劃出幾道淺淺的血痕,我下意識盯著看,阿宗在旁示意我不必理會。
傍晚時分,我用的箏線就已經斷了兩次,飛得高,拉得緊,斷得也快。
我跑過去章凌鏡那邊,發現他始終用著同一只,他一直緩緩地拉著,那箏飛得不高不低,線也就沒斷。
不知是否站了太久的緣故,他額頭直冒冷汗。
「不玩了不玩了。」我取過風箏,眼睛紅紅。
章凌鏡發現了我的異樣,用很平淡的聲音說道:「小蠻,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起初沒聽懂:「民間早有傳言,說陛下是神子轉世。」
「若我說,我是十年前才來到這里的呢?」
我捏緊了風箏,看向章凌鏡,他也正好盯著我,眼里燃著暗芒。
連日慵懶的他,忽然很有些傾訴欲。
我認真地聽他說一件關于「穿越」的事。
章凌鏡說自己十年前附到了這具身體上,然后接起了這具身體的擔子。
我腦回路總是有些跳脫:「所以章溯算不得你的兒子?」
「不知道算不算,他好歹叫了我十年父皇,且他生下時就被立為太子,我便從未想過更易儲君之位,這十年,該怎樣教導還是怎樣教導。」
果然,章凌鏡是十年前才來臨的,而那時章溯已經七歲了,宮里的那些皇子也都出生了,竟沒一個是他真正的孩子。
難怪我覺得他待章溯,不,不止是章溯,待別的皇子也一樣,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生疏。
「我和你說這些,是要你不必為我傷懷,我不過是從一處去到另一處。
」
即便章凌鏡這樣說,我心中依然郁郁。
「小蠻,若你在我們那里,或許……」章凌鏡忽然止住了話鋒,他轉口說,「我何必說這些。」
我眨了眨眼:「我看起來聽不懂是嗎?」
「不是,而是因為它飄渺不可得,何苦讓你聽了卻摸不著。」
「小蠻,我再教你一樣東西吧。」章凌鏡微微笑道。
我點點頭。
9
好日子沒過幾天,章溯來了。
他踏進宅子的時候,我以為鐵定是來抓我的,可當阿宗將我一把拉走藏起來時,章溯卻沒有開口尋我的意思。
他直直地走向章凌鏡,隨后下跪叩頭:「父皇金安。」
章凌鏡微微頷首:「下回不必行這樣的大禮,平身。」
「不知父皇身子可好些了?」章溯頓了頓,「如今側妃遭遇不測,兒臣要分心料理后事,所以特來問問您何時回宮。」
章凌鏡注視著他良久,忽然打起精神來,干脆地應下:「那就隨溯兒此行一同回去。」
聞言的那一刻,章溯突然變了臉色。
變臉之快,似是扯下了面具一般。
我心下一驚。
章溯是來逼宮的。
即使章凌鏡的性命已經垂垂危矣,章溯也要親自來確定他是否真的再無心于皇位。
如果章凌鏡答不回,或許章溯能繼續裝裝。
可章凌鏡卻偏不如他意。
不知是不是章凌鏡早已猜到這一幕會發生。
他表現得很平靜,問:「溯兒,玉璽不是已經在你手里了嗎?」
「父皇若要回去,兒臣豈有不交之理。」
章凌鏡笑了,笑得無奈。
章溯繼續說:「那就……恭迎父皇回宮。」
他讓人端來一盞酒,盛酒的器皿還是章凌鏡研制出的技藝所造。
章凌鏡凝視著酒盞,眼神復雜。
當我意識到那酒不是什麼好東西時,阿宗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巴,我用力朝上瞥他,發現他正緊閉著眼睛,不忍心去看。
我頓時卸了力,渾身發軟。
我、阿宗,甚至是全皇宮的人都知道章凌鏡時日無多,甚至他自己早早就料到了,可誰也想不到會在這樣孤清的境地下死去。
10
章凌鏡的尸身被帶走之后,我和阿宗狼狽地從木柜里跌出來。
章凌鏡坐過的地方僅余下空空的酒盞,還有幾處鮮血。
阿宗跌跌撞撞地過去,在酒盞旁跪地痛哭。
我木然地靠在柜子上。
章凌鏡已經夜夜都咳血了,為何非要逼他喝這一口呢,臨死了還要灼他的喉舌。
不知坐了多久,連阿宗的聲音都啞掉了。
我和阿宗說,出去給他打些水來。
我端著喝水的碗,還未走到井邊,碗忽地從我手中一滑,哐當地碎了滿地。
原先背對著我的章溯慢慢轉過身來:「你以為我走了?」
我看著眼前的章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個讓我滿心厭惡的人,竟曾是我的丈夫。
他猛地伸手揪住了我的脖子,沒有用力,壓迫感卻濃重得令人窒息:「一邊是你的死訊傳來,一邊是父皇離宮,這也太湊巧了。本來我還顧不上想這些的,可你偏要在這里陪他,才留下種種蛛絲馬跡。父皇也真是,都是將死之人了,還要拉著你情深意長。」
我瞪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先帝仁厚,非藐德之徒,你休要給我們潑臟水。」
我說著說著便覺得好笑:「明明是你將我送上龍床的,反倒要倒打一耙。
」
章溯冷笑:「我只逼了你一次,后來種種,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包括你屢次諂媚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