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我還是將這些污糟事兒一股腦地說給了麥兒。
如今這處境,實在由不得她慢些長大了。
麥兒沒再跟我頂嘴,只是整日搶著漿洗衣裳,搶著生火爐子。
若劉四來了,還討巧地找他說幾句好聽的。
不過月余,麥兒餓瘦的臉上就養回來不少肉,看著像個小發面饅頭。
入冬了,天兒冷。花錢的地兒也越多。
我終于在碼頭找到份兒活計。
馱貨物,馱著貨物送到船上,貢到南疆去。
每日做夠一百件兒,可以得上兩個餅。
有了進賬,也算是個出路。至少劉四不用給我們送飯了。
15
整個碼頭上,就我一個女娘。
不少人打趣兒說我是個女大郎。
若是麥兒來陪我時聽見了,少不得和他們爭。
我沖麥兒眨眨眼睛,搖搖頭,
「當初去接你時,遇到個書生。他也說我是女丈夫,還給我作揖呢。這有什麼的,值得你臉紅脖子粗的。」
「這不一樣!阿姐,這不一樣。」
麥兒還想再說,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撇著嘴巴不作聲。
我知道,她是想說我沒讀過書。不懂其中深奧。
其實我都明白的。
女大郎,是取笑。
女丈夫,是贊揚。
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在我看來,我既不是大郎,更不是丈夫。
不過是苦苦掙扎的浮萍,是草芥。
只要日子有個盼頭,說我是什麼都行。
16
可苦湯藥里這一點點甜,也沒了。
夜里,劉四慌里慌張地闖進來,不管不顧地掀起被子就扯我走,
「快,快。將麥兒叫起來。快跑…」
又聽到快跑二字,我的心不由提起來,
顧不得旁的,提起來麥兒就穿衣裳。
也是虧了劉四伺候九千歲盡心,大事小情的也能早些知道。
大乾再拿不出更多歲貢了,南疆使臣發了好一通脾氣。
九千歲提議,要用一萬姑娘換取一年太平。
南疆只說這也算個法子,逼得大乾十日內湊夠了人數帶回去。
整整一萬吶。
上哪找這麼些姑娘呢?
劉四回過味兒來,這才急著闖了進來。
收拾了包袱,劉四咬咬牙從懷里掏出個錢袋子,
「穗兒,這本是預備著求娶你的銀錢。眼下只怕遙遙無期,你先拿著吧。今夜我們趕馬車走,越快越好。」
這才話音剛落,外邊兒就有了稀稀拉拉爭吵聲,
女子的哀嚎哭喊,和兵爺的污言穢語。
「好了,快拿著走了!」
劉四一股腦塞進我懷里,拉著麥兒就走。
我緊隨其后,就著夜色鉆進這輛七年來,摸都不敢摸一下的馬車。
落下簾子前,劉四努了努嘴,
「那是兩把開了刃的寶刀,你們要拿好。」
馬車一路狂奔疾馳,我和麥兒提前將這鑲嵌著寶石玉器的刀緊緊握在手里。
快了嗎,快出去了嗎?
我的心里直打鼓,卻不敢出聲詢問。
「站住!大半夜的,車里裝著什麼?」
壞了。
我嚇出一手的汗,示意麥兒別出聲。
「千歲府辦事兒,也是你能問的?」
是劉四。
「劉四,你這是吃了豹子膽了,也敢這樣跟我說話?」
「這是九千歲親口交代下來的機密,你有幾個腦袋知道?平日里我劉四一個奴才算不得什麼,我叫你一聲兵爺,可今日你若是非要耽誤我的事兒,到時候九千歲怪罪下來,那就一起死!」
我從沒想過,劉四還有這樣硬氣的時候。
麥兒的手不自覺用力,將我衣裳拽的發皺。
我們都屏住了呼吸,即便是看不見外面如何,卻不敢眨眼睛。
「行啊你,趕緊滾吧!狗仗人勢的玩意兒。」
呼。我和麥兒都松了口氣。
馬車又在奔走,我們逃出生天了。
「穗兒,你們下來吧。」
又往外走了好一陣子,劉四停了馬車壓著嗓子叫,
「只能送到這兒了。今兒主子喝了酒,我這才敢走這麼一遭。也是你們有運氣。」
我帶著麥兒下了車,按著她的腦袋給劉四深深地鞠了躬,
「快說,麥兒。謝謝劉四爺。」
劉四惶恐著將手往衣服上抹了抹,這才將我們扶起來,
「快走吧。走著走著總能遇到生機。」
「那你…」
他偷了九千歲的兵器,又偷著用了馬車。若是被那殺人不眨眼的瘟神知道了…
我不敢想。
「誒呀,山人自有妙計。你們只管走,別管我。」
17
我帶著麥兒摸著黑逃,最后還是定下來往南走。
去接麥兒時,那段路走過一個來回,也算是熟悉。
那袋銀子我終究是拿著了。
人都沒了活路,哪還管得了骨氣。
天亮時正好路過蓉城。
我們進城將銀子一股腦換了餅,還有一匹毛驢。
眼下這物價水漲船高,幾十兩銀子也就只換的上一兜子餅。
人多糧少。不如都換了好,免得往后越貴了。
一路上,不乏有那不長眼的來搶,
好在我和麥兒都是裝腔作勢的一把好手,亮出寶刀那架勢就嚇跑好幾個。
也有兩個不開眼的,都被我一刀宰了。
要說不怕是假的,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處境,又能有什麼辦法?
即便是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意外卻還是來了。
四五個漢子將我們圍了。
就是吃得再飽,再有力氣,
一個受傷的女娘和一個娃兒,又能厲害到哪去。
我們被五花大綁著丟到一邊兒,那大半袋子的餅,也被他們拿出來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