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今地,坐在這里的本該是他,而不是他。
韓承撐著額角,帶著些許醉意:「薄荷,今日朕生辰,你該穿一身紅。」
我不答,笑著起舞,衣袂偶爾擦過他龍袍,他伸手捉,卻捉不住。
我終于累了,坐在地上,仰頭就能看見皎潔的月亮。
韓承從背后抱住我,我推開他,他又抱住我。
「你惱了?方才逗你呢。其實你穿什麼顏色都好看,我都喜歡。」
我握著他的手讓他坐下,說:「聽說陛下個月要出征了,不要去好不好。」
他的手臂收緊,勒得我很疼:「你是怕我死,還是怕我不死?」
我揀好聽話說:「陛下要是死了,薄荷就殉葬。」
他笑了,親吻我發頂:「薄荷,這支舞叫什麼?」
我答:「未亡人。」
他問:「誰的?」
我說假話:「陛下的。」
他哈哈大笑:「薄荷,原來你一直想我死。」
我沒再說話,往他溫暖的懷抱里縮一縮,手臂繞過他的腰,整個兒擁住他。
「那就不要給薄荷愿望成真的機會啊,陛下。」
他出去打仗的日子,我有些寂寞。
呂貴妃那里是萬萬不能去,宛妃倒是不記仇,喊我去玩。
她宮里擺了座屏風,是雙面繡,一面是猛虎下山,一面是江南月色。
我贊她繡工卓絕,她害羞道:「其實是找了槍手。」
又熱心腸地推薦給我:「讓她幫你繡個物件送給陛下吧,陛下一定很歡喜。」
我拒絕了。
宛妃不解:「陛下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不能讓他高興高興呢?」
我說:「最喜歡我的人已經死了。」
宛妃忽然笑了:「薄荷,你錯了,天底下沒有誰比陛下更喜歡你。」
韓承大獲全勝回來。
慶功宴上,舞女姿態曼妙,動作剛勁有力。
我靠在韓承身側,剝一枚荔枝給他吃。然而劍影頃刻到了我跟前,帶著絞殺一切的力道,必須有人斃命當場。
歷史何其相似。
我對上了舞女冷冽的一雙眼,握緊了水果刀,格開了她的劍鋒,一腳踢上她的腰肢。
劍偏了偏,要扎進我肋骨,韓承一把拉過我,劍便扎進他肩胛。
暗衛們將舞女格殺當場,血潑了一簇,濺在我臉頰,我卻忘了裝害怕。
我惶恐地捂住韓承傷口,血滲過指縫滴下,滴在了我白色裙裾。
仿佛雪地里盛開的紅梅,美得觸目驚心。
下一秒,額頭貼上一個柔軟的事物,是韓承的嘴唇。
而他的聲音冷硬得像冰:「薄荷,不需要你再為朕擋刀。」
我伏在他懷中,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明明不是我為你擋刀,是你為我擋刀啊。
太后送了韓承一個護衛,才十五歲,黑衣黑發,臉孔雪白。
我看了她很久,覺得她長得跟我有點像。
韓承支肘坐在榻上,打量她片刻,說:「都會些什麼招式?」
她也不說話,拎著刀上了梁,頃刻飛撲而下,一刀砍碎了大西瓜,紅色汁液濺了她一臉,襯得她雪膚玉顏,美貌極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
韓承問:「你叫什麼?」
她答:「奴婢名叫櫻桃。」
櫻桃。多好笑。
我叫薄荷,她就叫櫻桃。
韓承笑了笑,淡淡道:「櫻桃,你回去吧,以后都不必再來。」
櫻桃揚起頭,容顏這樣干凈:「陛下,太后說您會喜歡我。」
韓承意興闌珊地轉著酒樽,嘖聲:「朕的母親,一直不太了解朕。」
櫻桃的眼神帶了點倔,說:「太后說陛下年少時對一個暗衛一見鐘情,她穿黑衣束高發,一刀砍死了人,大家都覺得她可怕,但陛下卻覺得那場景美極了。
她說錯了嗎?」
我的心跳快要停了。
櫻桃說的這個人,未免也太像我了。
韓承搖頭:「她說錯了。我一見鐘情的姑娘,愛穿白衣,嬌氣怕疼,并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人。」
櫻桃臉頰上的血色褪去,仍在犟:「陛下,我也可以變成那樣。」
酒液折出琥珀光,韓承一飲而盡,說:「可我喜歡的那個姑娘已經死了。沒人能替代她,再像也不行。」
心里的石頭漸漸落地,我想,韓承喜歡的是百合一樣干凈純粹的姑娘,和我真是天差地別。
我本該覺得安心,不知怎麼的,卻有些酸澀。
櫻桃走了,韓承握住我的手,親吻我鎖骨,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薄荷,你覺得遇見一個人的先后順序,重要嗎?」
我想應該是重要的,如果我先遇見的是琴而不是刀,那麼也許我會成為琴師而并非殺手。
我剛要作答,韓承滅了燈燭,輕聲說:「睡吧。」
不久,我診出了身孕,韓承喜不自勝,常常把臉頰貼在我肚皮。
「兒子,來,踢踢父皇!」
我說:「如果是個女兒呢,陛下就不愛她了嗎?」
韓承說:「女兒也愛。但是薄荷,朕希望你生個兒子,做大統的繼承人。」
我抿抿唇,沒有說話。
第六個月的時候,太醫診治,果然是個男胎。
韓承很高興,說:「薄荷,待你生下皇子,朕就封你為后。」
我垂目,并不覺得很開心。
韓承發現了,手臂環過我肩膀,緊緊抱住我:「薄荷,等你生下他,朕跟你說一件事好不好,你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沒說話,我一直在想,怎麼是個男孩呢,這個孩子不能留了。
這個念頭快把我逼瘋。
三王妃安慰我說:「薄荷,你生下他吧,沒關系的。
」
她不能理解我,因為在她心中,母親的身份比殺手的身份重要得多。